晨光透過老宅的雕花木窗灑進來時，桑寧正坐在姑姑的梳妝台前，手裡捏著那本剛發現的日記本。她整夜未眠，眼睛乾澀發痛，卻不敢合眼——每次閉上眼睛，那幅血色繡像就會浮現在黑暗中，紅線如活物般蠕動纏繞。
梳妝鏡右下角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十歲的桑寧和姑姑的合影。照片裡的桑芮穿著淡青色旗袍，發髻一絲不苟，嘴角含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而現在的桑寧盯著鏡中的自己，黑眼圈明顯，頭發淩亂，嘴唇因緊張而乾燥起皮。
"不像她。"桑寧喃喃自語，"我一點也不像她。"
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程警官"三個字。桑寧這才想起昨晚的約定，連忙接起電話。
"桑小姐，我已經在老宅門口了。"程巍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比昨天葬禮上更加清晰有力。
桑寧快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一輛黑色suv停在院門外，車旁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即使隔著距離，也能看出程巍今天沒穿警服，而是一件深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褲，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劍，鋒利而內斂。
"我馬上開門。"桑寧掛斷電話，匆匆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
當她拉開大門時，程巍正抬頭打量著這座老宅的外觀。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頜線條。他轉過頭，銳利的目光在桑寧臉上停留了幾秒。
"你看起來沒休息好。"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桑寧苦笑："在這種房子裡，能睡好才奇怪。"
程巍微微點頭，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文件夾："我帶了些資料，也許對你有幫助。"
桑寧將他引到客廳，沏了一壺姑姑珍藏的龍井。茶香氤氳中，程巍將文件夾攤開在茶幾上。
"首先，我需要確認一件事。"程巍直視桑寧的眼睛，"你真的相信你姑姑是自殺的嗎？"
桑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不相信。姑姑不是會自殺的人，而且"她猶豫了一下，"那幅繡品太奇怪了。"
程巍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張照片，推到她麵前："這是現場拍攝的繡品全貌。法醫初步檢測，紅線上的確含有血液成分，混合了某種植物染料。"
桑寧的指尖一顫，茶水濺在桌麵上。她昨天聞到的血腥味不是錯覺。
"血液是姑姑的嗎？"
"不全是。"程巍的表情變得凝重，"還有另一個人的dna，數據庫裡沒有匹配記錄。"
桑寧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你姑姑死前可能接觸過某個人，或者"程巍停頓了一下，"某種東西。"
桑寧猛地抬頭："你不會是想說鬼魂之類的吧？"
程巍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今天第一個近似笑容的表情："我是刑警，不相信超自然力量。但我不否認，這個案子有很多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的細節。"
他翻到下一頁，那是一份屍檢報告的複印件："你姑姑體內確實檢測出過量安眠藥，但手腕和腳踝處有細微的勒痕，像是被極細的繩子捆綁過。最奇怪的是"
桑寧屏住呼吸。
"她的指甲縫裡除了繡繃的木屑，還有一種特殊的紅色纖維，與我們常見的繡線不同，更像是頭發。"
"頭發？"桑寧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紅色的頭發？"
程巍點頭："經過化驗，確實是人類頭發，染成紅色，但染色工藝很特殊，像是幾十年前的老方法。"
桑寧突然想起什麼，衝上樓去，很快拿著那張老照片回來："是這個人嗎？"
照片上，四個年輕女孩中，最右邊那個有著一頭醒目的紅發，在陽光下像火焰般耀眼。程巍接過照片，仔細端詳。
"四姐妹？"他讀出照片背麵的字。
"我昨晚在姑姑的私人物品裡找到的。"桑寧指著照片，"這個是姑姑，其他三個我不認識，但這個紅頭發的女孩"
程巍從文件夾裡又取出一張泛黃的舊報紙剪報："許瑩，1992年青溪鎮失蹤人口，當年18歲，紅頭發是她的標誌性特征。"
剪報上的照片雖然模糊，但能看出與桑寧手中的是同一人。報道稱許瑩在參加完鎮上的夏夜祭後失蹤，最後被人看見是在河邊與三個朋友在一起。
"三個朋友"桑寧喃喃道，突然意識到什麼，"你是說，另外兩個就是"
"很可能就是你姑姑和照片上另外兩個女孩。"程巍的聲音低沉，"而昨天葬禮上，我注意到三個女人的反應很異常。"
桑寧心頭一震："林巧、周雯和白薇？"
"你很敏銳。"程巍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林巧是你姑姑的助手，周雯是你同學，白薇是茶館老板。但你可能不知道，白薇是五年前才搬到青溪鎮的，而她的茶館正好開在當年許瑩家舊址上。"
桑寧感到一陣眩暈，這些信息像無數碎片在她腦中旋轉，卻拚不出完整圖案。
"程警官，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程巍合上文件夾，直視她的眼睛："我認為你姑姑的死與三十年前許瑩的失蹤有關，而凶手很可能就在那三個女人之中。更危險的是"他壓低聲音，"凶手似乎正在用某種方式，重現當年的某種'儀式'。"
"儀式？"
"那些繡品。"程巍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法醫在紅線裡還檢測出鹽和香灰的成分，這是某些民間祭祀常用的物品。"
桑寧突然想起什麼，衝進工作室，片刻後拿著那本日記本回來："姑姑最後一頁寫'二十年了，她終於來找我們了'。從日期推算，她寫的不是許瑩失蹤三十年，而是"
"二十年前的某件事。"程巍接過話頭，"1992年許瑩失蹤，十年後的2002年一定又發生了什麼。"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桑寧接起電話，是林巧。
"桑寧，我我想和你談談。"林巧的聲音有些發抖，"關於桑老師最後那段時間的事。我在工作室等你。"
掛斷電話，桑寧看向程巍："林巧要見我，說有事要告訴我。"
程巍皺眉："太巧了。我剛來調查，她就主動聯係你。"他思索片刻，"我和你一起去，但不會露麵。有什麼事立刻聯係我。"
桑寧點頭，突然注意到程巍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
"你的手"她下意識問道。
程巍迅速將手收回："老傷了。"他站起身，"我們走吧，保持警惕。"
桑氏刺繡工作室位於老宅西側，是一棟獨立的小樓。推開雕花木門，熟悉的絲線香氣撲麵而來。林巧正站在窗邊的繡架前，背對著門口，肩膀微微顫抖。
"林姐。"桑寧輕聲喚道。
林巧猛地轉身，桑寧嚇了一跳——短短兩天，這個女人像是老了十歲，眼窩深陷，嘴唇乾裂，右手緊緊攥著一塊繡帕。
"你來了。"林巧的目光掃過桑寧身後，確認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說，"桑老師最後一個月很不對勁。"
桑寧慢慢走近："怎麼不對勁？"
林巧的指甲掐進繡帕："她總在半夜刺繡，但第二天我來看時，繡繃上的作品要麼消失，要麼變成那種東西。"她指了指工作室角落蓋著黑布的繡架。
桑寧走過去，掀開黑布，倒吸一口冷氣——這是一幅與姑姑遺作相似的繡品，紅線纏繞的人形，隻是這個輪廓更清晰，能看出是個紮馬尾的女孩，脖子上纏繞著特彆密集的紅線。
"這是"
"許瑩。"林巧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桑老師繡的是許瑩。她死前一周，幾乎瘋了一樣地繡這些，然後燒掉，但第二天又會重新出現。"
桑寧突然注意到繡架下方的地板上有幾處焦黑痕跡，像是反複燒過什麼東西。
"林姐，你認識許瑩？"
林巧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不不認識。我隻是聽桑老師提起過。"她的眼神飄忽，右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左手手腕，那裡露出一截白色繃帶。
"你受傷了？"桑寧問道。
林巧猛地將袖子拉下："沒什麼，切水果不小心劃的。"她迅速轉移話題，"桑寧，你應該離開這裡。桑老師的東西有些很邪門。"
"比如這些繡品？"
林巧點頭，聲音更低："紅線會自己變長我親眼見過。半夜工作室沒人，但能聽到刺繡的聲音。桑老師說那是'她'在完成未完成的繡品。"
桑寧感到一陣寒意："她是誰？"
林巧的嘴唇顫抖著，剛要開口，工作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周雯站在門口，手裡捧著一束白色菊花。
"打擾了。"周雯的聲音輕柔得有些刻意，"我來送些花，悼念桑老師。"
林巧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我們正在整理桑老師的遺物。"
"是嗎？"周雯緩步走進來，目光落在那個繡架上，"又在看這些'作品'啊。"她的語氣帶著微妙的嘲諷，"桑老師最後那段時間真是高產。"
桑寧注意到周雯的手指在觸碰到繡架時微微發抖，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塗著淡粉色的指甲油，與姑姑日記本上偶然留下的一個指甲印一模一樣。
"周雯，你和姑姑很熟？"桑寧試探性地問。
周雯微笑："小時候常來學刺繡，桑老師對我很嚴格。"她的目光掃過工作室，"這裡一點都沒變，連味道都一樣。"她深吸一口氣，"線香、絲線和恐懼的味道。"
林巧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我我得走了。桑寧，記住我的話。"她匆匆離開，幾乎是小跑著出了工作室。
周雯看著林巧的背影，輕聲道："她總是這樣，知道得太多，卻不敢說出口。"
桑寧警覺地看著周雯："你知道什麼？"
周雯將菊花放在工作台上："我知道桑老師不是自殺。我知道那三個字——'她回來了'。"她的手指輕輕撫過菊花花瓣，"我還知道，下一個可能是林巧，或者白薇，或者你。"
桑寧的心跳加速："你在威脅我？"
"不，我在警告你。"周雯的笑容消失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夜，四個女孩在河邊許下了一個承諾。現在，是兌現的時候了。"
"什麼承諾？"
周雯沒有回答，而是從包裡取出一個小繡繃，遞給桑寧："這是你十歲時繡的第一幅作品，桑老師一直珍藏著。"
繡繃上是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旁邊繡著"sn"兩個字母。桑寧完全不記得自己繡過這個。
"我不"
"你當然不記得。"周雯打斷她，"那天你發高燒，桑老師照顧了你一整夜。但就在同一晚，許瑩失蹤了。"她靠近桑寧，聲音幾近耳語，"你確定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嗎？知道為什麼你父母會在那年冬天出車禍？知道為什麼桑老師堅持送你離開青溪鎮？"
桑寧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父母的車禍姑姑突然送她去城裡讀書這一切都和許瑩的失蹤有關？
周雯後退一步，恢複了那種溫柔的表情："考慮清楚再來找我吧。我的刺繡店就在老街上，隨時歡迎。"她轉身離開，腳步聲在木地板上輕輕回蕩。
桑寧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小繡繃突然變得異常沉重。她翻到背麵，在布料角落發現一行幾乎褪色的字跡："保護桑寧"。
工作室的窗戶突然無風自動，"砰"地一聲關上。桑寧抬頭，在窗玻璃的反光中，似乎看到一個紅發女孩的身影一閃而過。
她顫抖著拿出手機，撥通了程巍的電話。
"程警官，我想我找到線索了但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
窗外，一根紅線從屋簷垂下，在風中輕輕搖曳，像一條尋找獵物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