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還想起從前的很多事。
早幾年,先帝又納一妃,為了哄那個新妃高興,先帝遣人在整個宮裡都掛了紅色的綢緞和燈籠,熱鬨似娶親一樣。
彼時,桑餘站在宮牆下,燈火映著她清秀的側臉。她笑著說:“小殿下,這燈籠真好看。”
而祁蘅隻是隨意地“嗯”了一聲。
他其實也有所感,卻是在想:等將來娶陸晚寧,就也這樣掛滿紅燈籠,哄她開心。
他甚至沒注意到桑餘眼中小心翼翼的希冀。
後來,祁蘅和陸晚寧郎情妾意。
她卻還是孑然一身。
孤孤單單的活在宮中,無親無故。
祁蘅心裡像是被蟲子齧咬,疼的他幾乎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身,他想等這一次桑餘找回來了,就好好對她,他不怪她真的下定決心要走,不怪她離開這麼久他才舍不得。
什麼陸晚寧,什麼年少不得的執念,都不重要了。
桑餘才是陪著自己長大的、護著他的、唯一的親人。
祁蘅此刻隻知道,他不能沒有她。
沒有陸晚寧,他還是祁蘅。
可沒有桑餘,他才感覺到什麼是神思俱亂,甚至連覺都沒有睡好一次。
這次,桑餘想要什麼都好,隻要她能不生自己的氣。
她不想生孩子就不生,隨意哪個妃子生一個過繼給她都行,隻要她能不害怕自己。
祁蘅這一夜,想明白了很多事。
——
桑餘漸漸習慣了叫沈夫人“娘親”,沈夫人很開心,每次都迫切的回應。
失去過一次的女兒再回來,沈夫人恨不得時時看在眼前。
她也不去問桑餘曾經經曆過什麼。
桑餘知道了自己是怎麼淪為孤兒的,也知道了她是怎麼成了被操控的傀儡。
沈夫人擔心她會崩潰會傷心,所以說這些事情時都小心翼翼。
但是人在皇宮那樣深暗的地方出生入死了一番,桑餘竟然覺得,沒什麼接受不了的。
不過是一直以為的恩人,是仇人而已;被她護著長大的祁蘅,是仇人的兒子而已;她信賴的師父,當年也知情而已。
可仇人已死,祁蘅和她恩斷義絕,師父也回了北狄。
十二年的時間那麼長,一些刻骨銘心的恨意都變得無所輕重。
她不想過分的活在過去,活在仇恨和痛苦裡,折磨自己和身邊人。
亦或許,相比於這些年經曆的一切,曾經的事情已經沒辦法去波動桑餘的心了。
隻是,她對祁蘅某種特殊的情感,徹底斷了。
原來他們本就不該相遇。
原來自己從沒欠過她母妃什麼養育之恩。
桑餘一直猶豫著,妥協的,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情分,毫無負擔的消失了。
沈家嫡女沈星,和當朝天子祁蘅,從此以後,徹底無關了。
——
桑餘看清了現下沈家的情況,如今沈家的產業大都掌握在二房沈齊手裡。
沈家的家產不大,隻做些布匹和成衣生意。
沈齊人不算壞,否則也不會一直恭敬的對沈夫人好。
這些年沈家在江南能站穩腳跟,靠的不僅是李識衍明裡暗裡的幫扶,還有沈齊的殫精竭慮,他隻是怕桑餘回來會跟他爭家權。
桑餘不打算爭,她沒做生意的本事,她也很累,不想再陷入任何紛爭鬥亂。
她隻想和母親安安穩穩的生活。
沈齊察覺桑餘似乎對沈家的家產毫無興趣,這才逐漸收斂鋒芒。
還讓自己的女兒沈月常去見桑餘,陪著她。
桑餘有了姐姐,有了母親,家中的其他人倒也算親近,而且沒對她的過去揣測,桑餘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好。
很自由,很快活。
就像她曾經奢望過的生活。
原來,她當初最向往的,不是祁蘅是否對她真心,而隻是這樣簡單的生活。
離開了皇宮,桑餘才發現外麵的世界是真的很好。
——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起初,她也因為江南的寒雨病了好幾日。
那幾日,李識衍白日在衙署辦公,夜裡就會守在她床邊,怕她又做噩夢。
後來,桑餘終於不做噩夢了,但僅限李識衍守在她身邊的時候。
否則夜裡醒來望著空洞黑暗的一切,她還是會怕,會睡不著。
李識衍卻也十分克己,就隻是守在她床邊,陪著她,給她講從前那些記不清的事情。
桑餘偶爾會想起一點模糊的東西,隻要她想起一些,就能讓李識衍高興很久。
她被沈家人和李識衍養的越發的好。
漸漸地,桑餘就連從前的衣服都要穿不上了,她的枯瘦消失,母親還說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好。
圓圓亮亮的眼睛,幾乎和幼時的她一模一樣。
每天見到的人很多,想做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偶爾,她還會去布莊裡幫忙,不再懼人。
桑餘漸漸地,忘了從前的日子。
忘了從前和祁蘅的那些過去。
忘了和他在一起時經曆的那些好的事,壞的事。
和祁蘅生死相依,彼此守護的日子。
與祁蘅兩看相厭,彼此恨之入骨的日子。
京城的路很遠,京城的人也變得很遠,永遠的和桑餘再無乾係了。
……
隻以為日子會就這樣平靜的過下去。
直到今日李識衍回來,忽然拿出一份有些泛黃的庚貼。
桑餘還沒看清上麵寫著什麼,母親就也拿出了一份一模一樣的。
疊在一起,交給了桑餘。
桑餘不明所以的接過,緩緩翻開,看明白了上麵寫的什麼。
這是李家和沈家二十二年前定下的婚約。
桑餘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李識衍,眼睫都在顫抖,又怕自己問出這話後會讓李識衍覺得可笑。
這不是一個玩笑。
“你要……你要娶我?”
李識衍看著她的眼睛,問:“你願意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