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了她,結束掉一切。
朝堂那些老臣將再無可諫他的把柄,陸晚寧也能得一個交代。
可……
可祁蘅做不到!
他做不到往後餘生,漫漫長夜裡再也沒有桑餘。
陪了他一輩子的桑餘,就像長在自己骨頭上的花,怎麼可能說拔就拔了?
祁蘅皺起眉頭,試探的想,不然,隻廢去她的位份,將她貶為庶人,囚禁在冷宮也好。
這樣既能平息朝議,又能……留住她。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結局。
但這麼做,桑餘那樣的倔骨頭一定不肯。
太醫說她身心俱疲,若是不開心的時間長了,隻怕會時日無多。
決定謀反的念頭僅在一夜之間便決定好了。
可桑餘的去留,他祁蘅想了整整五日。
直到今日,直到現在,陸晚寧向他哭訴,祁蘅忽然動搖了。
卻似乎並不全是因為陸晚寧在他麵前哭訴。
是他忽然想,放了她吧,放了她,他們都能得一個善終。
因為祁蘅最終還是不夠心狠,沒辦法看著桑餘死在自己手裡。
原來登上再至高無上的帝位,也留不住想留的人。
——
祁蘅第二日去見了祁翎。
乾清宮太煩,時不時就有一兩個大臣來跪著上奏,長樂宮有陸晚寧,他也不想見,一見她她又會哭。
想來想去,竟然隻有祁翎的宮殿似乎安寧片刻。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桑餘對祁翎很好。
他這個做皇兄的,似乎從來都沒對他好過。
祁蘅踏入祁翎的宮殿時,宮人們正手忙腳亂地哄著小王爺。
竹編的蝴蝶簍子被遞到祁翎麵前,五彩斑斕的翅膀撲棱著,卻始終撞不開那細密的竹條。
祁翎盯著它,小臉繃得緊緊的,一點笑意也沒有。
“殿下,您看這蝴蝶多漂亮……”宮女小心翼翼地哄著。
祁翎卻突然伸手,推開了簍子。
“我不要看!關在籠子裡的蝴蝶,一點都不開心!”
正巧祁蘅走了進來,宮女們嚇得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陛下!”
祁蘅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接過了那個竹簍。
蝴蝶還在裡麵徒勞地撲騰,翅膀已經有些破損。
他走到祁翎麵前,蹲下身,將竹簍遞過去。
“彆怕,告訴皇兄,今日為什麼不高興?”
祁翎抬頭,看見是皇兄,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但還是小聲回答:“因為……桑娘娘被皇兄關起來了。”
祁蘅指尖一緊,竹簍發出細微的“嘎吱”聲。
“那你覺得,皇兄這麼做,對不對?”
祁翎張了張嘴,似乎想脫口而出“不對”,可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低下頭:“……對。”
祁蘅眯起眼:“為什麼對?”
“因為……”祁翎絞著手指,“桑娘娘想害皇兄的子嗣,心思歹毒,就應該關起來。”
這話聽著莫名刺耳。祁蘅胸口發悶,聲音不自覺地冷了下來:“你不是最喜歡她麼?怎麼現在反倒埋怨起她來了?”
祁翎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天真無比:“可她……不識好歹啊。皇兄對她那麼好,她卻總惹皇兄生氣。”
“啪!”
祁蘅猛地將竹簍丟在石桌上,蝴蝶被震得一陣亂飛。
“那怎麼也是你皇嫂!”他聲音陡然提高,“她那麼疼你,事事都對你好,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祁翎被嚇得一哆嗦,睜大眼睛看著突然發怒的皇兄。
祁蘅自己也愣住了。
他在乾什麼?明明是他自己把桑餘關起來的,這些話明明也是他的心裡話。
可現在,他卻因為祁翎一句埋怨而惱火。
祁蘅在想,這個世上,隻有他能說她的不好。
其他人沒有資格。
“……皇兄隻是不想她被彆人胡亂揣測。”他彆開視線,聲音低了下來,“那個女人,其實很可憐。一個孤女,落了一身傷。是啊,皇兄對她那麼好,可她還是死倔死倔的不肯聽話。否則……”
否則什麼?
否則他就算違背天下,也要保下她?
這句話哽在喉嚨裡,終究沒能說出口。
祁翎忽然伸手,拿過那個竹簍。
他擰開蓋子,裡麵的蝴蝶立刻瘋了似的往外衝,翅膀擦過祁蘅的指尖,留下一絲一觸即逝的感覺。
“皇兄。”祁翎抓起他的手,指向已經飛向高天的蝴蝶,“你覺得,它是關在籠子裡開心,還是飛出去開心?”
祁蘅盯著那隻越飛越遠的蝴蝶,下意識回答:“……籠子裡很安全。”
“是啊。”祁翎輕聲說,“所以它才拚命想飛出去。因為它隻向往外麵的絢爛,沒見過外麵的危險,她連一隻麻雀都無法抵抗……可如果有一天它飛出去,發現還是籠子裡好,不就心甘情願回來了麼?”
祁蘅怔住了。
——桑餘就像這隻蝴蝶。
她太天真,對這世間的險惡一無所知,才會對他的庇護嗤之以鼻。
如果放她出去,讓她親眼看看外麵的風雨……
她總會明白,隻有他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要讓她飛。
飛出去,看看外麵的風雨,嘗嘗世間的冷暖,才知道待在他身邊有多安全,才知道除了自己,沒有人再會真心待她。
然後,等她撞得頭破血流,等她明白這世上除了他祁蘅,再無人能護她時……
她自然會回頭。
祁蘅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中浮起一絲諷刺的冷意和決然。
他放下簍子,起身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等祁蘅離開後,李識衍才從身後的殿中緩步走出。
祁翎立刻跑過去,仰起小臉:“夫子!我按你教的說了!這樣真的能救皇嫂嗎?”
李識衍摸了摸他的頭,笑意不達眼底:“會的。”
他望向祁蘅遠去的方向,眸色漸深。
祁蘅太過自信,以為桑餘見識過世間險惡就會回頭。可他不知道——
隻要桑餘飛出這座宮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因為這一次,護在她身前的人……
會是他李識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