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桑餘呼吸都要停了,不知所措定在那裡。
屋裡一片晦暗,月光都照不進來,唯有他們的眼睛是亮的。
她不確定祁蘅有沒有看見她吃藥,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陛下怎麼醒了?”
祁蘅眉頭微微瞥起,他坐起來,盯著桑餘。
桑餘緊張的攥緊了被角。
祁蘅忽然抬手,探了一把她額頭上的冷汗,開口問:“做噩夢了?”
桑餘一怔,緩緩鬆了口氣,沉默的點了點頭。
祁蘅一把抱緊她,將她攬在懷裡。
“阿餘,有我在呢。”
他沒說朕,他說我。
桑餘覺得這話耳熟,仔細一想,想起這是自己小時候哄祁蘅時說過的話。
桑餘僵硬的縮在他懷裡,閉上眼想趕緊睡著。
可祁蘅的氣息卻越靠越近,想要親近一般的,用鼻尖摩挲著她的脖頸。
桑餘以為是祁蘅又想要,她下意識的就想找個什麼借口推辭了。
祁蘅忽然開口:“阿餘,朕也做了噩夢。”
桑餘頓了一下,緊緊閉著眼,沒說話。
“朕心裡裝了太多事,很累,可朕從來沒有想過失去你。”
祁蘅又在說這些好聽的情話。
跟真的一樣。
可他同陸晚寧在一起也是這麼說的。
桑餘不相信,一句話也沒說。
祁蘅沒有得到回應,他低頭去親桑餘的眼睛。
“阿餘,再等等,等到秋天……”
祁蘅說到後麵,唇便落在了桑餘的唇上,所以什麼也聽不清了。
桑餘也不想聽清,
她不會等到秋天了。
她馬上就會離開了,徹底死在祁蘅的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不可能做祁蘅的掌中雀,更不可能做給他生孩子。
她會離開這裡,更名換姓,與這皇宮的一切斷的乾淨徹底,包括祁蘅。
——
祁蘅最近忙的厲害,甚至很少來紫宸殿,他吩咐雲雀,等桑餘身體好一些了,就讓她出去走,彆總是悶著。
此時宮裡冰雪消融,禦花園裡的早花都已經長了葉子。
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的討論著:“聽說陛下為陸貴妃在禦花園種滿了海棠花,等春日椒房之禮用。”
“難怪長樂宮的人那麼得意,一天天豬鼻子裡插蔥,裝模作樣!”
“誰有陛下的寵愛,誰自然風光嘍!”
“可陛下常來的可是咱們娘娘的宮裡,這才是實際的,等娘娘再有了龍嗣,全天下都長了海棠又如何?”
小宮女們心思單純,都是新入宮的,打心眼裡覺得桑餘比任何妃子都要爭氣。
如今她們愛嘰嘰喳喳說些話,也沒人管著了。
林嬤嬤之前從慎刑司出來後便一直在養傷,如今過了冬才出屋。
宮裡的老嬤嬤一旦廢了,不是放著等死,就是打發回家。
林嬤嬤沒有家,好在有桑餘替她撐腰,算是挨過了那個冬天。
賀貞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答應先將林嬤嬤送出宮,好生安置。
所以今日,便是林嬤嬤要出宮的日子。
桑餘翻來翻去,把自己之前的賞賜裝了一大盒子,都打算塞給林嬤嬤。
林嬤嬤捧著那一箱子,卻搖了搖頭。
“娘娘,老奴……不走。”
桑餘驚奇的抓著她的手,不能理解:“林嬤嬤,這是你等了一輩子的出宮的機會,為什麼不走?”
林嬤嬤笑了笑,經過那一場大病,她一月之間就像是老了十幾歲,有了白發。
“娘娘,如今老奴已經在這裡待了一輩子,終於是看著你和陛下長大,根都紮在了宮裡。我的使命完成了,可我出了宮,又該去哪裡呢?外麵大千世界,老奴就是拿了錢也不知該怎麼花,該買什麼……然後一個人孤獨的死去。”
她枯槁的手擦去了眼淚,望著天邊殘陽,喟歎一聲道:“老奴想了一輩子的出宮,如今真到了這一刻,卻不想走了。我啊,重要的東西都在這宮裡了,一生也都耗費在了宮裡,外麵早就不是我的了,也沒有一塊地方是屬於我的,花了錢也買不到。您就讓我死在宮裡吧,至少還能陪著娘娘。”
桑餘早就淚流滿麵,哭的抱緊了林嬤嬤。
她替林嬤嬤難過,
她的人一生都交代給了這個金籠子,到老了,終於可以離開了,卻已經無法自拔。
可悲可歎。
桑餘更害怕,害怕自己已經待了十一年,如果再待十多年,她會不會也出不去了。
死也死在這個地方……
林嬤嬤不願離開,桑餘隻能將她留下來,照顧她壽終正寢。
林嬤嬤握著桑餘的手,說:“可娘娘,切莫同老奴一樣,把一生都磋磨在這宮中。”
桑餘重重的點了頭,說不出話。
她會走,會走的。
——
祁蘅今日去了翰林院。
聽聞,派去各地州任刺史的官員已經擬任好了,多半都是今年的新科狀元。
祁蘅還想看看這些學子在翰林院時的書績,掃了一眼,落在了其中一份關於治理江南水患的文冊上。
那字寫的力勁蕭瑟,言語清晰,考慮周到。
“這是誰的?”
夫子們看了一眼,如實道:“回陛下,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李識衍所作。”
祁蘅記得這個名字,他拿起書冊,仔細看了一番,眼中的讚歎之意越發明了。
“他可是要留在翰林府任職?”
夫子答:“李識衍已自請前往江南。”
祁蘅放下了書冊,頗有些失望之意。
“這樣的有才之人,應留在京城輔佐朝政才是。”
老夫子不言,心想陛下果然還不知當年事。
這李識衍,就是十年前科考魁首李俊臣之子。
那李俊臣後來被查出犯了舞弊之罪,貶棄了一切官職,由當時僅次他一名的馮崇接任。
這馮崇,可就是如今隻手遮天的丞相。
李識衍若真留在京都,哪裡還有出頭之日?
祁蘅放下了書冊,轉身離開。
新春即到,各地事務繁忙,多派些欽差下去也是應該的。
剛離開,便看見了門口正恭敬行禮的李識衍。
李識衍抬眼,他想不明白,堂堂天子為什麼要拿走一個姑娘的小像。
他在家中等了許久,卻再沒見過那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