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怒氣衝衝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原本是鬼子憲兵隊隊長的,寬敞明亮,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和血腥味。
她一腳踹開門,把軍帽狠狠地摔在辦公桌上,金色的卷發散落下來,讓她那張本就極具衝擊力的臉龐,更添了幾分野性的魅力。
“瓦西裡!”她對著門外吼了一聲。
高大的司機瓦西裡立刻跑了進來,立正站好:“上尉同誌!”
“給我接哈城情報站,最高加密線路!”伊莉莎的語氣不容置疑:
“另外,派人去大連,通過我們在‘關東州’的關係,查一個叫‘小林正雄’的霓虹國人!我要他所有的資料,從出生到死,一根毛都不能漏掉!”
“是!”
“還有!”伊莉莎的藍眼睛裡閃著冷光:“派兩個機靈點的人,去老河溝村,給我把那個叫王二虎的混蛋查個底掉!他跟誰有來往,靠什麼過活,以前乾過什麼勾當,我全都要知道!”
她不相信王二虎這種地痞流氓會無緣無故地去招惹許峰。
這背後,一定有事。
瓦西裡領命而去,辦公室裡隻剩下伊莉莎一個人。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心裡亂成一團麻。
許峰那張帶著幾分無賴笑容的臉,和那句“安安生生的,有什麼不對嗎”,像魔咒一樣在她腦子裡盤旋。
安生?他許峰是能過安生日子的人嗎?
那個在雪林裡能把餓狼當晚餐的男人,他會甘心在一個小山村裡,陪著一個霓虹國女人種地打獵?
她不信。
可他眼裡的疲憊,又是那麼真實。
伊莉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裡,而謎團的中心,就是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混蛋。
與此同時,另一間房間裡,林雪正接受著“詢問”。
與許峰的禁閉室不同,這間房要乾淨得多,甚至還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負責詢問的,是一名戴著眼鏡、看起來很和善的蘇軍女中尉,她的中文說得很好,旁邊還坐著一個負責記錄的文書。
“不要緊張,小姐。”女中尉遞給她一杯熱水,“我們隻是例行問話。”
林雪雙手捧著溫熱的杯子,點了點頭。
她牢牢記著許峰分開前那個無聲的口型——彆怕。
她依舊扮演著那個受驚的、不會說話的可憐孤女。
無論女中尉問什麼,她都隻是搖頭或者點頭,眼神裡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怯懦和茫然。
當被問及身世時,她便在手心上寫下“孤兒”、“老李頭”這幾個字。
她的表演天衣無縫。
一個被戰爭嚇破了膽,失去了親人,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弱女子形象,躍然紙上。
女中尉顯然對她放鬆了警惕,問了幾個常規問題後,便結束了詢問,隻是讓她暫時還不能離開。
林雪被帶到一間乾淨的宿舍休息,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她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她擔心的是許峰。
那個男人,獨自麵對著那個氣場強大的金發女軍官,他……能應付得了嗎?
……
第二天一早,禁閉室的鐵門再次被打開。
這一次,走進來的不隻是伊莉莎。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端著餐盤的蘇軍女兵。
許峰正靠牆坐著,一夜沒睡,眼睛裡卻沒什麼血絲,依舊清亮。
他看著伊莉莎,又看了看她身後餐盤裡的東西——黑麵包,紅菜湯,還有一小塊黃油。
夥食不錯。
“看來,是有結果了?”許峰笑了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伊莉莎沒有說話,隻是將手裡那份厚厚的,關於小林正雄的詳細資料扔給了他。
那份資料,是從大連加急送來的,比電報詳儘得多。
裡麵有小林正雄的照片,履曆,甚至還有幾份他親手傳遞出來的情報的影印件。
許峰接過資料,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他的表情很專注。
越看,他眼裡的光就越亮。
資料裡的小林正雄,是一個比他想象中還要偉大的反戰者。
他不光向蘇軍提供情報,還利用職務之便,多次破壞日軍的物資運輸線,並且資助、掩護了大量的龍國和高麗的抗日誌士。
資料的最後,還有一份蘇聯遠東軍區總司令簽發的秘密嘉獎令,追授小林正雄“紅旗勳章”。
這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許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資料合上。
他的臉上,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敬佩。
他為林雪有這樣一位父親感到高興。
“怎麼樣,‘殘廢’先生?”伊莉莎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語氣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謝謝。”許峰把資料遞還給她,這兩個字說得無比真誠。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他問。
“當然。”伊莉莎點了點頭:“我會親自去老河溝村,向村民們解釋清楚一切。至於那個女孩……”
伊莉莎看了一眼門外,林雪正被那個女兵領著,站在走廊的儘頭,有些不安地望著這邊。
“她父親的身份,我會向上級彙報。她可以作為英雄的女兒,得到我們蘇維埃的庇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再也不用裝聾作啞。”
然而,許峰卻搖了搖頭。
“不。”
伊莉莎的眉頭擰了起來:“什麼?”
“伊莉莎。”許峰看著她,眼神變得異常認真:“彆這麼做。”
“為什麼?”伊莉莎無法理解:“你不想還自己一個清白?你不想讓她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清白?”許峰自嘲地笑了笑:“對那些村民來說,蘇軍抓走的人,又被蘇軍放了回來,這就已經是最大的清白了。你再去解釋,反而畫蛇添足。”
“我隻想當個死人。”他重複著之前的話:“一個活著的,跟蘇軍上尉有交情的英雄,太紮眼了。一個死了的,在村裡苟活的‘殘廢’,才安全。”
伊莉莎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認,許峰的話糙理不糙。
在這個混亂的地方,有時候,低調比榮譽更重要。
“那她呢?”伊莉莎指了指門外的林雪:“你也要讓她陪你一起當‘死人’?她有權利以她父親為榮!”
“榮譽是給死人準備的,活人需要的是活著。”許峰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
“一旦她英雄女兒的身份被公布,會發生什麼?你們蘇軍會把她當成宣傳的旗幟,國軍會把她當成可以拉攏的對象,那些潛伏的鬼子特務和土匪,會把她當成複仇或者敲詐的目標。”
他看著伊莉莎,一字一句地說道:“所有人都會來找她,找她父親的‘遺產’,找那份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裡的‘金條’。你給她的,不是庇護,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而現在呢?”許峰的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弧度:“一個沒人要的霓虹國孤女,跟著一個殘廢的獵戶,在深山老林裡過日子。誰會多看我們一眼?這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