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古井的石子,在許峰的心湖裡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通紅,卻眼神堅定的女人,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
那雙漂亮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的算計和偽裝,隻有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純粹。
許峰喉結滾動了一下,原本想繼續調侃的話,就那麼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他發現,自己好像總是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勇氣。
無論是麵對瘋豬時揮刀的決絕,還是此刻剖白心跡的坦誠,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折的力量。
院子裡,村民們的歡呼聲和笑鬨聲此起彼伏,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坦白,配上了一段熱鬨又有些不合時宜的背景音樂。
許峰乾咳了兩聲,掩飾住自己那瞬間的失態,伸手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揉了一把,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又帶著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寵溺:“行了,知道了。趕緊乾活吧,林大當家的,不然晚上拿什麼招待全村父老?”
一句“林大當家的”,讓林雪的臉更紅了,但心裡卻像被蜜填滿了一樣,甜絲絲的。
她低下頭,“嗯”了一聲,轉身便繼續去處理那些肉塊,隻是那動作,比剛才更多了幾分說不清的雀躍和歡喜。
許峰的決定,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老河溝村。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家家戶戶都缺糧,肚子裡沒半點油水。
一聽說有不要錢的豬肉吃,而且是管夠的全豬宴,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最先聞訊趕來幫忙的,是張大爺。
老頭拄著拐杖,身後還跟著他家兩個膀大腰圓的兒子。
“峰子,你這事兒辦得敞亮!”張大爺一進院門,就衝著許峰豎起了大拇指:“你放心,今晚這宴席,叔給你張羅!”
說著,便指揮著兩個兒子,一個去村裡借大鍋,一個去劈柴擔水,那架勢,比辦自家喜事還上心。
緊接著,村裡的婦人們也三三兩兩地結伴來了。
她們嘴上說著“峰子你太客氣了”,手上卻都麻利得很,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還有幾個手藝好的,已經開始商量著晚上這豬下水怎麼做才好吃。
許峰家的破院子,從來沒有這麼熱鬨過。
之前那些懷疑、觀望、甚至帶著幾分敵意的目光,此刻都化作了熱情洋溢的笑容。
一口一個“峰子”,一口一個“峰子媳婦”,叫得那叫一個親熱。
林雪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但很快,她就被這種熱火朝天的氛圍感染了。
她看到一個大娘在費力地剁著豬骨頭,便主動上前,接過那把笨重的砍刀,手起刀落,乾淨利落地將一根大腿骨從中劈開,露出了裡麵帶著血絲的骨髓。
這一手,直接把周圍的幾個婦人給看傻了。
“哎喲,我的老天爺!峰子媳婦兒你這力氣……”
“看著文文靜靜的,沒想到手底下這麼有準頭!”
林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解釋。
她隻是默默地繼續乾活,用行動來融入這個對她而言全然陌生的集體。
許峰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他知道,他賭對了。
一頭豬,換來的是人心。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人心,有時候比槍炮更管用。
他走到院子中央,從那堆積如山的豬肉裡,挑出了一塊最好、最嫩的裡脊,又割下了兩條肥瘦相間的五花,用乾淨的荷葉包好。
“張大娘。”他走到一個平日裡在村裡頗有威望的老婦人麵前:“這點肉,您拿家去,給家裡孩子解解饞。晚上也彆忘了過來喝酒。”
張大娘先是一愣,隨即推辭道:“這哪成啊!晚上不都一起吃嗎?”
“那不一樣。”許峰把肉硬塞到她手裡:“這是我跟雪兒的一點心意。以後在村裡,還得請大娘您多照應著我們。”
這話說的,既給足了麵子,又透著親近。
張大娘心裡那叫一個舒坦,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行!峰子,你這孩子,會辦事!以後有啥事,言語一聲!”
許峰如法炮製,又給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和昨天幫著自己說話的漢子,都送去了一份“私貨”。
東西不多,但這份“區彆對待”,卻讓收到肉的人心裡感受到了格外的尊重。
他們看許峰的眼神,也從單純的看熱鬨,變成了真正的認可和親近。
一場全豬宴,還沒開席,許峰就已經不動聲色地在村裡建立起了自己初步的人脈。
夜幕降臨,許峰家的院子裡點起了幾堆篝火,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天。
幾口從村裡各家借來的大鐵鍋一字排開,鍋裡燉著香氣四溢的豬肉,濃鬱的肉香飄出幾裡地,引得村裡的狗都圍在院子外麵“汪汪”直叫。
村民們拿著自家的碗筷,裡三層外三層地把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男人們圍著火堆,大聲說笑,女人們則聚在一起,一邊看著鍋,一邊拉著家常,孩子們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嬉笑打鬨,整個老河溝村,像是過年一樣熱鬨。
許峰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端著一碗酒,在人群裡穿梭。
“張叔!昨天多謝您了!我敬您一碗!”
“李大哥!來,走一個!以後打獵,咱哥倆搭個伴!”
他豪爽,會說話,不擺架子,很快就和村裡的男人們打成了一片。
那些原本還覺得他“裝殘廢、有心機”的漢子,此刻也都被這熱烈的氣氛和碗裡實實在在的肉給收買了,勾肩搭背地稱兄道弟起來。
林雪也換了身衣服,雖然依舊是寬大的舊棉襖,但洗得乾乾淨淨。
她沒有去湊男人們的熱鬨,而是和婦人們待在一起,幫著添柴、分肉。
她的話不多,總是微笑著聽彆人說,偶爾有大娘問她話,她便用手指比劃著,或者在手心寫字。
她的聰慧和那雙毫無雜質的眼睛,讓她很快就贏得了婦人們的好感。
“峰子媳婦兒,真是沒得說,人長得俊,還勤快,就是可惜了,不會說話。”
“可不是嘛!峰子真是撿到寶了!”
聽著這些議論,林雪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心裡卻甜滋滋的。
她偷偷抬眼,看向那個在火光中與眾人推杯換盞的男人,他的側臉被火光映得輪廓分明,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和銳利的眼睛,此刻也充滿了笑意。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煙火繚斥、人聲鼎沸的農家小院,就是她一直以來渴望的“家”。
一個能讓她感到安心、感到溫暖的地方。
酒過三巡,肉過五味。
許峰端著酒碗,走到了院子中央,他清了清嗓子,原本嘈雜的院子,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各位叔伯大爺,嬸子大娘,兄弟姐妹!”許峰的聲音洪亮而有力:“我許峰,在外麵漂了這麼多年,九死一生,能囫圇著回到家鄉,是老天爺眷顧!”
“回來之後,家徒四壁,是各位鄉親沒嫌棄我,有口吃的都想著我。這份情,我許峰記在心裡!”
“昨天,因為我媳婦兒的事,鬨了點不愉快。也是多虧了大家明事理,站出來為我們孤兒寡……為我們小兩口說了句公道話!這份恩,我也記下了!”
他頓了頓,一把將站在人群邊緣的林雪拉到了自己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
“今天,借著這頭野豬,我許峰就辦個簡簡單單的酒席。一,是謝謝大夥兒的恩情!二,也算是我和雪兒,正式給各位鄉親敬的喜酒!”
“從今往後,我們倆,就是這老河溝村的人了!還請大夥兒,以後多多關照!”
說完,他將碗裡的酒一飲而儘,然後將空碗高高舉起。
“好!”
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和掌聲。
村民們都被許峰這番話說得心頭火熱。什麼殘廢,什麼心機,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他們隻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懂得感恩,懂得人情,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林雪被他當著全村人的麵牽著手,聽著他那番鄭重其事的宣告,臉頰發燙,心跳得厲害。
她看著他,看著周圍一張張善意的笑臉,眼眶不自覺地就濕潤了。
就在院子裡的氣氛達到最高潮的時候,一陣突兀的、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聲,打破了這份熱鬨。
“嗡……嗡嗡……”
是汽車的聲音!
院子裡鼎沸的人聲,被那由遠及近的引擎轟鳴聲瞬間壓了下去。
這聲音,對老河溝村的村民來說,既陌生又充滿了不祥的意味。
那是鐵家夥的聲音,是官老爺和洋兵才有的東西。
熱鬨的院子,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火光依舊,笑聲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下了碗筷,循聲望向村口,臉上掛著驚疑和不安。
許峰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心裡那根弦,在聽到引擎聲的瞬間就繃緊了。
他握著林雪的手,能感覺到她掌心瞬間滲出的冷汗。
兩道刺眼的白光劃破夜色,像兩把利劍,直插村子心臟。
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