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筱筱猛地從床上坐起,太陽穴突突狂跳,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腦仁裡攪動。
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像是有人在她視網膜上不斷刷過濃重的墨色。
宿醉般的劇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指尖觸到額頭時,黏膩濕滑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震,指腹下分明是溫熱的液體。
她怔怔地攤開手掌,一抹刺目的暗紅赫然印在掌心,血腥味撲鼻而來,讓她胃裡一陣翻騰。
昨夜的一切如潮水般湧入腦海——那幅詭異的古畫,畫中乾裂的土地和瀕死的雁門百姓,以及她情急之下遞過去的那十瓶礦泉水……
不是夢!
蘇筱筱心臟狂跳,連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衝出臥室,腳底踩過冰涼的木地板,寒意直竄脊背。
她直奔客廳牆上那幅幾乎占據了整麵牆的《雁門關戍邊圖》。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恰好照亮了畫卷的一角,光線斑駁,像是從曆史深處透出的微光。
畫中不再是昨日那片死氣沉沉的絕望景象。
那個身披玄甲、身形挺拔如鬆的將軍,正蹲在一口早已乾涸的枯井邊。
他正是顧昭。
他的麵前,整齊地擺放著一排粗陶碗,足有七八十個。
他小心翼翼地擰開一個現代塑料瓶,將清澈的瓶裝水傾倒入一個木勺,不多不少,恰好一勺。
然後,他將這一勺水依次倒入每個碗中,動作穩健,沒有一滴水被浪費。
十瓶水,被他分成了八十餘份。每一份,僅僅是潤濕碗底的一口。
然而就是這一口水,卻成了救命的甘霖。
三個氣若遊絲、嘴唇乾裂得如同老樹皮的老人,在親人的攙扶下,顫抖著喝下那一口水後,原本渙散的眼神竟奇跡般地重新彙聚起一絲光亮。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是神明,是神明媽媽聽到了我們的祈求!”
壁畫之外,現實的客廳裡,蘇筱筱清晰地聽到了從畫中傳來的、壓抑不住的低聲啜泣。
那些聲音仿佛穿越了千年時空,輕輕搔刮著她的耳膜,卻又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心上。
她不是神明,她隻是一個剛被裁員、存款即將見底的普通人。
就在這時,畫中的顧昭仿佛有所感應,他分發完最後一份水,緩緩站起身,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劍出鞘,精準地刺向畫卷之外,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時空,直直地與蘇筱筱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蘇筱筱心頭一窒,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他看見她了?不,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看。”
顧昭開口了,他的聲音因為缺水而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力量。
“我不知你是神是仙,亦或是哪方高人。但今日雁門八千三百一十二條性命,皆因你而得以苟延。此恩,顧昭與雁門,永世不忘。”
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裡燃燒著一簇火,那不是祈求的火焰,而是某種更決絕、更厚重的東西。
“若你……能再賜一次糧草,讓我雁門百姓挨過此劫。我顧昭,願立血誓——此後餘生,為你守土,至死方休!”
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畫中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蘇筱筱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被奪走了。
這不是祈求,這是一個身經百戰、鎮守一方的將軍,用自己的性命和忠誠,許下的一個誓約!
他把她當成了可以締結契約的平等存在,而不是一個高高在上、需要頂禮膜拜的神明。
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承諾,讓蘇筱筱的心臟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劇烈收縮。
她能做什麼?她有什麼?
蘇筱筱瘋了一樣衝進儲物間,在角落裡翻箱倒櫃。
她所有的家當都被翻了出來。
五袋軍綠色的壓縮餅乾,是她徒步旅行時剩下的。
兩包紅燒牛肉麵,是她最後的宵夜儲備。
還有一瓶野山蜂蜜,是朋友送的土特產。
她把所有東西都堆在電子秤上——合計48公斤。
48公斤,對於八千多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但這是她的全部了!
蘇筱筱咬著牙,將這堆食物抱到壁畫前,學著昨晚遞水的樣子,心中默念:“給你,都給你。”
奇妙的感覺再次出現,她懷中的重量瞬間消失。
與此同時,壁畫世界裡,顧昭的麵前,憑空“啪嗒”掉下來一堆包裝奇怪的“乾糧”。
周圍的百姓發出一陣驚呼,紛紛後退,以為是天降異象。
顧昭的眼中卻爆發出驚人的亮光。
他迅速撿起一袋壓縮餅乾,毫不猶豫地撕開包裝,掰下一塊,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直接塞進了自己嘴裡。
“將軍!”親衛大驚失色,“小心有毒!”
顧昭抬手製止了他,麵無表情地咀嚼著,仔細品味。
片刻後,他緊繃的下顎線才微微放鬆,對著眾人沉聲道:“無毒,可食。是神明媽媽賜下的仙糧!”
“仙糧”二字一出,人群瞬間沸騰了!
顧昭立刻組織起精銳的士兵維持秩序,將這來之不易的食物進行最精細化的分配。
壓縮餅乾被敲成小塊,方便麵被捏得粉碎,連蜂蜜都被他用勺子一點點分給最虛弱的婦孺和孩子。
一個叫小禾的七八歲女孩,分到了小半塊餅乾。
她黑瘦的小臉上滿是鄭重,小心翼翼地捧著,不舍得咬,隻是伸出小舌頭,在餅乾邊緣輕輕地舔了一下,隨即露出滿足又幸福的笑容,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東西。
這一幕,清晰地映在蘇筱筱的眼中,讓她的心又酸又軟。
而在雁門關內因為這批“仙糧”而暫時獲得喘息之機時,三十裡外的官道旁,一個被遺棄的村落正燃著熊熊大火。
一個身材高大、梳著匈奴辮的男人,正用馬靴狠狠地踩入村裡唯一一口水井旁的泥潭中,將最後一點濕潤的水源碾碎、汙染。
他叫阿木爾,是匈奴王帳下最凶狠的斥候頭領。
“頭兒,人都跑光了,就抓到一個活口,是個瘸腿的。”一個匈奴兵拖著一個嚇得屎尿齊流的村民過來。
阿木爾冷漠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放他走。”
“放他走?”
“對。”阿木爾的目光投向雁門關的方向,聲音裡帶著戲謔,“回去告訴你們那個縮頭烏龜將軍顧昭,就說我阿木爾說的,下一場雨來臨之前,彆說井裡的水,就是他腳下泥裡的水,我都會替他曬乾!”
他抬腳,將腳下最後一捧混著泥漿的水踩得稀爛,仿佛踩碎了雁門關最後的希望。
“我們草原的法則,就是弱者該死。他們連喝水的資格都沒有。”
消息很快通過那個被釋放的活口,如瘟疫般傳回了雁門關。
剛剛分發完食物,勉強穩定住軍心的顧昭,聽到這個消息時,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刀刀柄,手背青筋暴起。
眼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匈奴人,燒了沿途所有的村莊和水源!
他們這是要將雁門關變成一座真正的死城!
百姓們剛剛因為一點食物燃起的希望,瞬間被更深的絕望所籠罩。
糧食還能勉強支撐,可沒有水,五天,最多五天,這裡將變成人間煉獄。
夜色再次降臨。
顧昭屏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再次來到那麵刻著他所有希望和絕望的牆壁前——在他看來,那就是神明媽媽的“神龕”。
這一次,他沒有站得筆直。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挺直了一輩子的脊梁,第一次有了彎曲的弧度。
“神明媽媽……”
他的聲音不再堅定,而是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脆弱。
“若你……真的能聽見。請再救一次雁門,救一次這些無辜的百姓。”
“他們燒了水源,我們……撐不過五天了。”
這不是命令,也不是誓約。
那是一種走投無路之下,近乎卑微的懇求。
一個將家國背負在肩的鐵血將軍,在現實麵前,被逼到了絕境。
壁畫外的蘇筱筱,心狠狠地揪成了一團。
她看到了畫中角落裡,那個叫小禾的女孩,依舊在寶貝地舔著那半塊餅乾。
她也看到了顧昭眼中那幾乎要溢出的痛苦和無助。
她下意識地摸出手機,點開銀行a。
餘額:037元。
一聲苦笑從她唇邊溢出。她還能做什麼?她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可那幅畫麵,那個男人的懇求,那個女孩的笑臉,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去他媽的!
蘇筱筱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拉開冰箱門。
裡麵空空如也,隻剩下最後兩盒250毫升的純牛奶,和一袋開封了的、還剩小半袋的麵粉。
這是她明天和後天的口糧。
她死死地盯著這兩樣東西,腦海裡天人交戰。
最終,顧昭那雙充滿血絲卻依舊帶著一絲期盼的眼睛,戰勝了一切。
“都拿去吧!”
她咬著後槽牙,將牛奶和麵粉全部抱到壁畫前,用儘全身力氣傳遞了過去。
畫中世界。
顧昭正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絕望中。
突然,兩盒方方正正的“白盒子”和一袋沉甸甸的“白麵”從天而降。
其中一盒牛奶因為落地的衝擊力,包裝破裂,白色的液體瞬間流淌出來。
顧昭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不是水!那是……比水更珍貴的液體!
他想也不想,猛地撲了過去,不是為了搶奪那袋麵粉,也不是為了那盒完好的牛奶,而是直接跪倒在地,雙手捧起地上被泥土浸染的牛奶,小心翼翼地湊到嘴邊,確認無毒後,立刻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到小禾麵前。
“喝了它!”
他將混著塵土的,喂進小禾驚愕的小嘴裡。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站起,再次抬頭望向那片虛空,望向蘇筱筱所在的方向。
這個流血不流淚的男人,眼眶中第一次,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他沒有再說話,但蘇筱筱卻清晰地讀懂了他眼中的訊息。
那是一種被拯救,被回應,被賦予了無窮勇氣的信念。
“你在,我就敢信。”
蘇筱筱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儲物間,感受著腹中傳來的饑餓感,心中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夜,深了。
就在她被疲憊和饑餓包裹,意識漸漸模糊之際。
“砰!砰!砰!”
一陣粗暴而急促的敲門聲猛地響起,每一聲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老舊的防盜門上,也砸在蘇筱筱緊繃的神經上。
這聲音裡沒有禮貌,隻有不耐煩和洶湧的惡意。
蘇筱筱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不等她起身,門外就傳來了一個男人蠻不講理的咆哮,那聲音仿佛要穿透門板,將她釘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