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文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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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卿是被凍醒的。

眼皮像粘了層冰,費力掀開時,刺目的白先撞進眼裡——是漫天飛雪,正簌簌落在她臉上。她動了動手指,指尖觸到的是凍得發硬的雪粒,混著些黏膩的濕意,腥氣順著鼻腔鑽進來,才驚覺那是自己額頭的血。

“醒了?”有人嗤笑一聲。

她費力抬頭,看見一圈人影圍著她,棉袍、短褂、甚至還有破衣爛褂的乞丐,都隔著幾步遠站著,像看什麼稀奇物件。有個裹著厚圍巾的婦人往地上啐了口,“晦氣,死這兒擋路”;穿短打的漢子搓著手笑,“這賣花丫頭命還挺硬,昨兒看她倒在這兒,還以為挺不過今晨”。

沒人伸手,沒人問一句“你還好嗎”。他們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河麵,冷得發亮,卻連一絲漣漪都不肯給她。蘇晚卿忽然想起自己寫過的懸疑橋段——受害者倒在街頭,路人的冷漠才是最鋒利的凶器。原來這不是虛構,是真的能凍死人的寒意。

她撐著凍得發麻的胳膊坐起來,額頭的血早就凝住了,硬邦邦地糊在眉骨上,一動就扯得頭皮生疼。她下意識往懷裡摸——不是現代的手機鑰匙,是粗布衣裳的內兜。指尖觸到兩枚冰涼的銅板,圓滾滾的,被體溫焐得邊緣發暖。

心猛地落回肚子裡。

這兩文錢,是賣花女蘇晚卿昨天跑了三條街,賣掉最後三朵梔子花換來的。她原想今早去買個熱饅頭,現在看來,倒是成了她在這陌生時空裡,唯一的救命稻草。

蘇晚卿咬著牙站起來,膝蓋咯吱響,像生了鏽的合頁。她沒看周圍的人,低著頭往記憶裡的方向走。那些目光還黏在背上,帶著好奇和漠然,直到她拐進窄巷,才終於甩掉。

所謂的“家”,在巷子最深處,一間矮得要彎腰才能進去的土坯房。推開門時,門框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混著塵土味撲過來。蘇晚卿抬手抹了把臉,借著從破窗透進來的雪光打量四周——

土炕缺了個角,鋪著的稻草硬得像鋼絲;唯一的木桌腿用石頭墊著,桌麵裂著大縫;牆角堆著幾個空陶罐,風一吹就嗚嗚響,像在哭。真真是家徒四壁,連耗子來了都得歎氣。

她往炕上一坐,稻草紮得屁股疼。腦子裡突然冒出現代的畫麵:自己租的小公寓,雖然小,卻有暖氣,有亮堂堂的台燈,有陸明野每次催稿時送來的熱咖啡……

“天要亡我啊。”蘇晚卿對著漏風的屋頂長歎。

彆人穿越,不是王府嫡女就是侯門小姐,再不濟也有個能種人參的空間,或者一睜眼就有帥哥遞來救命丹。她倒好,穿成個連熱饅頭都吃不起的賣花女,兜裡兩文錢,夠買半塊硬邦邦的窩頭。

人比人,能氣到原地再死一次。

可她是誰?是寫了十多本懸疑小說,被退稿無數次還能爬起來改稿的蘇晚。在現代沒混上車子房子,難道在這古代還能餓死?

蘇晚卿攥緊那兩文錢,指節發白。不行,她得活下去,還得活得像模像樣。

可怎麼活?

賣花?她瞥了眼牆角那捆凍蔫的梔子枝,冬天哪有花賣?再說那些同行,昨天搶她生意時推搡她的力道,可一點不比懸疑小說裡的反派手軟。

她敲著太陽穴想,自己最擅長什麼?寫故事。

懸疑推理在這古代怕是沒人看,但寫點彆的呢?話本傳奇,總能有人喜歡吧?

眼睛亮起來。她得先買紙買墨,寫出來才能換錢。

蘇晚卿起身找衣服,翻遍那個掉了底的木箱,隻找出三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裙。她挑了件靛藍色的,補丁少些,顏色也精神點。換衣服時才發現,胳膊肘和膝蓋都磕青了,青紫裡透著紅,像幅糟糕的水墨畫。她從灶房找到塊結了痂的豬油,摳了點化在手心,往傷口上抹,疼得齜牙咧嘴,卻也總算好受些。

出門時,她把兩文錢緊緊攥在手心,暖得發燙。

朝州城不算小,可書店不多。蘇晚卿踩著沒過腳踝的雪,問了三個路人,才在南街找到一家“七錄齋”。門麵倒挺大,黑漆門板上刻著燙金的字,屋簷下掛著紅燈籠,雪落在燈籠上,紅得格外顯眼。

她深吸口氣走進去,暖意在鼻尖炸開——原來這時代也有炭火盆,燒得正旺。掌櫃是個戴眼鏡的老者,正趴在櫃台上算賬,見她進來,抬眼瞥了下,又低下頭去,大概是見慣了她這樣的窮酸客人。

店裡分兩層,樓下擺著四書五經,字印得密密麻麻;樓梯口堆著些雜記野史,封皮粗糙。蘇晚卿踮腳往書架上看,好不容易找到幾本標著“話本”的,抽出來翻——

要麼是才子佳人後花園私會,要麼是神仙鬼怪報恩,情節老套得像她寫膩了的穿越開頭。她忍不住撇撇嘴,就這?她閉著眼都能寫出十個花樣。

正得意,忽然想起正事。她走到櫃台前,小聲問:“掌櫃的,紙怎麼賣?”

老者推了推眼鏡,上下打量她:“宣紙貴,草紙糙,你要哪種?”

“……最便宜的。”

“草紙,五十文一刀。”

蘇晚卿的臉瞬間僵了。五十文?她兜裡隻有兩文。

她攥著銅板的手在袖口裡蜷緊,指尖都掐進肉裡。老者看出她的窘迫,慢悠悠地說:“看你不像文盲,字寫得怎麼樣?”

“……還行。”蘇晚卿想起自己為了寫懸疑小說,特意練過的小楷,工整是夠的。

老者從櫃台下抽出本薄薄的《千字文》,“抄這個,抄完一本給十文錢,紙墨我們出。抄得好,往後還有活計。”

蘇晚卿眼睛猛地亮了。十文錢!夠買五個熱饅頭,夠在這破屋裡燒兩天炭火!她幾乎是搶過那本書,連聲道:“我抄!我現在就抄!”

生怕掌櫃反悔似的,她捧著書就往旁邊的長桌跑。硯台裡的墨是現成的,毛筆尖泡得軟軟的。她坐下時,手指還在發顫,不是因為冷,是因為那點突如其來的、叫做“希望”的東西。

筆尖落在紙上,墨痕勻勻實實。蘇晚卿忽然覺得,這穿越或許沒那麼糟。至少此刻,她握著筆,就像握著自己最熟悉的武器——不管是寫懸疑還是抄話本,能活下去,就能等到寫出爆款的那天。

窗外的雪還在下,但她心裡那點火苗,總算被這十文錢的活計,輕輕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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