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生活的憧憬?
喬茲·拉米雷斯早就失去了這東西。
作為一個貴族家族的家主,一個紳士,一個主理人,他從岡薩雷斯家的莊園回來時,並沒有乘坐馬車。
他提著一隻金屬酒壺,小口小口的喝著裡麵的烈酒。
酒精灼燒他的食道和胃部,也讓他的精神變得更加飄忽。
他腳步飄忽的走在大街上,從他身邊走過的百姓們無不側目。
“那是……拉米雷斯家的……”
“少管閒事——彆撞到他了!”
“拉米雷斯雖然不算是個純良的善人,卻也沒做過什麼壞事,也沒有壓榨過種植農——唉。”
“帝王心計啊,落到普通人頭上就是一座大山。”
“那家夥還不是什麼帝王呢!他連國王都不是!”
“那如何?墨提斯瘋了,奧蕾莉亞——現在看起來也瘋了,除了還在繈褓中的那個孩子,還有誰能成為蓋烏斯的阻礙嗎?!”
“……真是沒救了,這個國家——爛透了!”
他的腳步越飄忽,他的腦袋就越清明。
這些話從他的耳邊飄過,然後被喬茲精準的捕捉,羅列在眼前。
哈,真是可笑。
曾經也算是珀萊姆城響當當的家族,竟然數月間轟然崩塌到這樣的程度。
呼,或許當時讓他的遠嫁的姐姐當家主是最好的選擇——至少遇到這種事,他姐姐會更加雷厲風行的……做出選擇。
而不是像他一樣,靠著酒精和無邊的膽怯麻醉自己,膽小到連一句重話都不敢對老巴倫說。
頹敗的中年人、失敗的中年人、膽怯的中年人——這是他對自己的定義。
於是中年人趿拉著腳上的皮鞋,朝自家的後門走去。
然後,被蹲守在黑暗中的碧翠絲嚇了好大一跳。
“嗨!”
他差點踢掉了自己的皮鞋!
“你是什麼人?!”
等到快打瞌睡的碧翠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你的人,先生。”
“你是老巴倫的人?”
“很遺憾先生,我並不是,您在等他嗎?”
“……也不算是。”
“您喝了些酒,您看起來很惆悵,先生。”
“……”
“或許您想舒緩一下情緒嗎?”
眼前並不漂亮的女人這麼說,然後神奇的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水晶球——嗯,就是那種街頭女巫用來占卜的水晶球。
“你特意蹲在這兒,就是為了讓我占一卦?”
“試試不虧的先生,隻需二十枚銀幣。”
喬茲提高嗓門:“還要錢?!”
“您是個商人,您一定明白一個道理。”
碧翠絲並不說完,但喬茲喃喃的接了下去:“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聰明如您。”
喬茲搖頭苦笑。
“好吧,現在我欠你二十枚銀幣了。”
碧翠絲用手裡的方巾擦拭了一下水晶球,球體發出隱約的光亮。
“您想占卜什麼呢?”
“哦,占卜我今天晚上吃飽了嗎?”
喬茲隨口說道。
“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
碧翠絲聳了聳肩:“哦,水晶球上顯示您——空空如也,您什麼都沒吃。”
當然,喬茲什麼都吃不下,或許他吃了幾枚水果?
但誰記得呢。
“顯示在哪裡?”他伸頭去看,什麼也沒看見。
碧翠絲快速的擦了擦水晶球:“然後呢?您就把二十枚銀幣消耗在了這樣的問題上?不愧是珀萊姆城的商人,如此大方。”
“……二十銀幣是一個問題,而不是一次占卜嗎?”
“……”
碧翠絲用顯而易見的眼神注視著他。
“該死的。”
喬茲懊惱的揮了揮手:“下一個問題,你算算我今天是怎麼回來的?”
“又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
碧翠絲的目光在他沾滿了灰塵的皮鞋表麵上掠過,裝模作樣的盯著水晶球:“我猜您是——用非常運動的方式。”
“這說的一點兒也不準確。”
“準確的話就不是占卜了,占卜總要留至少三分的空白給占卜者的。”
“呼……這個問題也不難,畢竟整個珀萊姆的人都看到我是怎麼狼狽的晃蕩回來的。”
喬茲的語氣放鬆了些。
於是碧翠絲在自己的“人物形象側寫”中記下:“容易信任他人”以及“軟弱”兩個特點。
“那麼,第三個問題:你覺得我今晚達成了目的了嗎?”
開口之前,喬茲有些猶豫。
他從小被教育要“喜怒不言於色”,又從小被命令“要對長輩說實話”。
所以麵對這個看上去年長於自己的女人時,喬茲下意識把她帶入了“長輩”的位置。
於是,他今晚第一次對這個古怪的女人問出了重要問題。
碧翠絲再次在心中記下一筆:無能的人,且容易被彆人的話語改變想法。
“您所謂的‘達成目的’是體現在哪一點?”
她說道:“您似乎做出了一些請求——請求說出口,您就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目的,至於請求有沒有成功……”
她高深莫測的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中年貴族看著她,臉上露出一絲懊惱。
這個女人……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軟弱的喬茲,竟然覺得隻要自己說了出來,那擔子就像放了下來一樣。
可事情達成了嗎?
他沒說完的話被老巴倫堵在了嗓子眼裡,如一根讓他發瘋的魚刺一樣戳著他的肺管子。
“那……我能達成我的目的嗎?”喬茲怔怔的問。
神秘女人說:“占卜結果顯示,很難。”
“……”
很難。
是啊,老巴倫的想法——不,那些貴族的想法他都知道,對他們而言,瓜分財富才是最重要的,但他想做什麼?
他是真的想造反!
去殺死王儲,在時局如此動蕩的時刻殺死王儲!
誰敢陪他去?
誰願意陪他去?
“但是……”
故事的轉折點來了。
“為什麼不換一個方向呢?”
碧翠絲悠哉悠哉的說道:“東邊不亮……西邊亮啊。”
喬茲看著她,眼神逐漸清明。
“你是奧蕾莉亞的人?”
男人的聲音冷了下來。
“先生,那確實是重點。殿下會願意幫助您完成您的渴望。”
“滾出去!”
喬茲爆發出一聲大喝:“現在!滾出去!我和費爾南德斯家族不共戴天!”
碧翠絲並不慌張:“先生,您還欠我八十枚銀幣呢。”
喬茲快速摸向口袋,然後掏出一枚金幣砸了過來。
女人輕鬆接住。
後門砰的一聲在她麵前閉合。
她笑笑,也不惱,重新陷入黑暗。
……
三十分鐘後,莽漢推開了門,似乎想敲鈴。
“我在這兒呢。”黑暗中,真理辯手幽幽說道。
“……鬼婆子一樣。”
莽漢翻了個白眼:“喬茲要見你,他說你沒給他找零,所以他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碧翠絲拍了拍屁股站起來:“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