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夜褪去,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進坎特威爾城時,人群已然在王宮議事殿的石階下集結了。
群臣們目光交錯,無形間傳遞著各種令人猜測的情緒。
這又是為什麼?
堅硬的石階上,跪著一個冷汗涔涔的男人。
他臉上的情緒不再一如往常的溫和,而是帶著某種悲憤和焦慮。
他跪在地上,從衣袍下露出來的一隻腿有著明顯的扭曲痕跡。
大王子墨提斯,梅琳娜低估了他。
他遠沒有那麼脆弱。
是啊,在國王的冷漠中,在世態炎涼中掙紮了那麼久都心有謀略的人,自然沒那麼容易了結自己的生命。
有人貼心的為他拿來一條毛毯,希望能挽救一下大王子的自尊心,但是被拒絕了。
“吾妹仍在困餓之中,我怎能享受這樣的東西?”
他悲戚的大喊,朝著議事殿的位置磕頭:“陛下!”
那叫一個字字含淚!聲聲泣血哇!
“兒子被刺殺一事和奧蕾莉亞毫無關係啊陛下!”
謔?
群臣紛紛側目!
奧蕾莉亞被弗朗茨三世關禁閉這種事對你墨提斯來說不是件好事嗎?
現在你在這又唱又跳的?
不過還是有些單純的臣子也感動到了落淚的程度。
“多善良的殿下啊!”
“是啊,傷病還沒怎麼好呢!竟然也拖著病體入宮……”
“兄妹感情真深啊!”
“奧蕾莉亞有這個哥哥,雖然不是一母同胞,卻也下半輩子有依靠了啊!”
“……”
“陛下!”
墨提斯還在輸出!
“陛下不能聽信讒言,被離間父女之情啊!”
他蒼白著臉,佝僂著背,真是一個為了父女、兄妹情誼鞠躬儘瘁的慈兄形象。
不多時,國王來了。
他今天沒抱著小王子了,身側跟著的也變回了王後。
此時王後正站在國王的身後,用小刀子一般的眼神割著大王子。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她聽說陛下大發雷霆,把奧蕾莉亞關了起來之後,那叫一個神采飛揚!
是啊!是啊!
舞女的孩子就該這麼對待!
憑什麼讓她管理王國最富庶的地方?
那樣的地區,就該由蓋烏斯去打理,由她、她的母家去管理!
畢竟她才是這個王國身份最高貴的女人!
這兩天她興奮的上躥下跳,在國王耳邊吹了不少的枕邊風,吹的弗朗茨三世心裡生煩,當夜就鑽到年輕妃子的屋裡睡去了。
王後隻是冷笑:嗬,以為還能中個獎,再懷上一個?
這個都不知道是誰的呢!呸!
弗朗茨三世在王位上落座了。
“哦?”
他抬起眼皮看向大王子:“我隻不過把她關起來幾日,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僭越,不要忤逆父親兄長,在你口中怎麼就成了我聽了讒言?她找人刺殺你,你不惱火?”
大王子深深叩首:“陛下,刺殺一事,和奧蕾莉亞絕無乾係。那位被指控謀殺的奧蕾莉亞的幕僚已經被保釋出獄,此案存在各種疑點……”
“保釋出獄?”
弗朗茨三世皺起眉頭:“誰準的?!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大王子並不說話,隻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來,接著說:
“陛下,這些都不是要緊的事……聽聞奧蕾莉亞被扣押在王宮中,玫瑰郡各地領主嘩然,對您已頗有微詞……”
“大膽!”
弗朗茨三世這下是真的發火了!
“他們也敢?!離王都遠了,是不是都忘了誰才是他們的領主!”
國王怒了,台下群臣自然也不敢吱聲。
不過有眼力見的立刻咂摸出了味兒來。
這大王子……心思挺深的啊?
這話說出來,豈不是正戳陛下的心窩子?
陛下本來就為玫瑰郡的那麼多稅收沒法完全落到他手裡而不滿,這話一說,奧蕾莉亞殿下還能不能回玫瑰郡了?
回去?讓她擁兵自重,再不朝貢?
這小瘸子,心眼真多啊!
國王站了起來。
“不用多說了,奧蕾莉亞的事兒我已經有決定了。”
四下一片安靜,等待他的後話。
“三日後,鯨落盛典上,我將為奧蕾莉亞擇一佳婿。”
……
當情報從門縫裡遞進來的時候,奧蕾莉亞已經在這座宮殿裡枯坐了三天。
她很早就沒有在跪著了,女人撩起了她的裙擺,輕輕搓揉著烏青的膝蓋。
三天未進水食,讓她的臉色異常蒼白。
寶藍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此時失去了些許它本該有的光澤。
好在她是個祈求者,對自己的身體擁有一定的掌控力,不至於被人之三急逼的出醜。
她靠在一個木質矮櫃上,抬手拾起那張紙。
“……嗬。”
果然還是這樣嗎?
奧蕾莉亞將紙張丟出去,那張紙在飄落下來的途中被無形的力量揉碎,化作一隻隻翩躚飛舞的白蝶。
誰不想要權力呢?
便是跛腳的王子,溫柔的王女,井蓋下苟延殘喘的怪物,誰不想要權力呢?
她並不會指責這位“哥哥”在這種情況下對她落井下石。
她隻會在以後的某天手握利劍後,用冰冷的劍刃告訴對方——你做了一個沒那麼正確的決定。
於是,所有的虛假的親情鏈接在此刻已經全部斷裂。
她早該意識到,在母親死後,她便無法再從這座冰冷的王宮中奢求親情。
而如今,除了遙遠的玫瑰郡的“管理權”,她還剩下什麼呢?
奧蕾莉亞抬起頭,一絲日光落在她黃綠色的眸子裡,像經過了萬花筒後被折射的美麗光暈。
“大人。”
她喃喃道:“我可隻剩下您了。”
她抬起手,如《創造亞當》中的亞當,將手伸向了漂浮在空中的耶穌。
好在,她的上帝回應了她的請求。
冰涼的指尖感受到了一抹暖意。
她感覺到一股力量牽住了她的手,繼而托住了她有些下歪的臉。
是那麼的溫暖……
她聽到神明在耳邊的輕語,那距離太近了,讓熱意從小腹中鑽出,攀升著爬上了耳朵。
於是,那尚未來得及摘下的碧綠寶石掛在了紅的滴血的耳垂上,閃耀著令人偷笑的璀璨光芒。
【當然。】
神說。
【我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