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城,輝石議事廳。
這是一間古老但並不破舊的會議大廳,通體由打磨過的砂岩石構建而成,懸掛著數麵家族旗幟——這些代表著這座城市政治權利的構成,露奈特是說,原先。
這裡原先屬於弦月城的領主,戈弗雷·艾倫。
但在艾倫家族與數個家族一起舉家外逃後,這座城市、連帶著個這個議事廳一並荒蕪了。
現在,這裡成為了露奈特和騎士們的臨時辦公地。
因為悖了信信徒們實在沒法在擺滿了月亮女神的神像、裝飾品、讀物的月神教會裡,誦讀長樂神的尊名了。
“有種道德淪喪的感覺。”維裡克騎士小聲說道。
“咳咳。”
露奈特清了清嗓子,看了他一眼。
“……我瞎說的。”
“總之,弦月城的修補工作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財力。”
小修女看了看羊皮紙,說道:“……教會的地底還有一些金銀,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啟用——我們需要儘快將城牆修築起來,以免暗月的隊伍殺個回馬槍。”
“還有糧食,現在城裡需要大量的糧食。如果兩天看不到糧食,會死很多人。”
“這個交給我。”一名嘴邊掛著土豆碎屑的年輕士兵說道。
看到大家的目光轉過來,年輕人抹了抹嘴,吃掉刻意留下的最後一點兒糧食,挺起胸脯。
“我認識一些遊蕩在荒原上的……呃,商人。”
“是馬匪吧。”維裡克騎士戳穿他。
“是商人還是馬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他們錢,就能得到糧食。”
“正經騎士怎麼能跟馬匪做交易?”
維裡克顯然十分不屑。
即便落寞至此,他仍為自己由十三島嶼聯邦君主授予的騎士身份感到驕傲。
也正是因為這份驕傲,才讓他堅守弦月城到今天。
年輕人張了張嘴:“人都快餓死了,哪管什麼正經不正經!”
“你!”
“我!”
兩人爭執不下,隻好看向露奈特,由尊貴的聖女大人做裁決。
“正經的騎士是不適合摻合進這場交易的。”
聖女大人說。
“就是嘛!”
“可……”
年輕人話未說完,聖女大人又說:“可一個為首的、可恥的、攪弄戰爭的悖信者,又比馬匪高貴到哪裡去呢?”
她垂下眸子,用自輕自賤的話語描述自己的行徑。
騎士漲紅了臉:“不是這樣的……您救了這座城市!”
“是長樂大人救了這座城市,我也是這城市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萊安,”露奈特對那名年輕人說道:“我會給你一筆錢,以我的名義和他們做交易吧。”
“遵命,聖女大人。”
萊安捶了捶胸膛。
露奈特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
錢,她需要錢……
長樂大人的錢庫,真的空蕩到可以跑馬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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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女還在絞儘腦汁思考該怎麼掙錢,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到一陣酥麻。
那是一種來自於靈魂的注視。
露奈特雙手合十,低下頭來。
那個年輕而莊嚴的聲音在她耳邊平靜的說道。
“塞勒涅的力量降落在了金穀城。”
“戰事將近。”
神的箴言讓露奈特心頭一涼。
塞勒涅是月神的真名,能夠直呼神之真名的祂,也一定是實力深不可測的存在。
露奈特有些出神。
隻不過這位高深的神明,目前在德卡雄比大陸的勢力有些貧窮。
……!
想什麼呢!露奈特!
在大人的注視下,竟然也能出神,還腹議大人的財力!
簡直不可饒恕!
露奈特提心吊膽,以祂的力量,怎麼能看不穿她心裡想著什麼呢!
可長樂大人並未動怒。
祂隻是說道:“馳援的力量已在路上。”
“不必擔憂。”
而後,安靜了下去。
露奈特眨了眨眼睛,在身邊眾人的注視中,臉上一閃而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她將長樂大人的箴言轉述給了身邊的人。
眾人先是沉默。
萊安結結巴巴的說道:“他們來是……做……什麼?”
而維裡克騎士的聲音則堅定了很多:“他們來做什麼?”
他們來做什麼!
暗月女神的軍隊兵臨城下的時候,沒有人來;
包圍長達八十一天的時候,沒有人來;
在陷入最焦灼的戰鬥時,沒有人來。
現在戰事稍息,塵埃漸落之時,他們來做什麼?!
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有了答案。
他們跑動著散開,維裡克騎士的聲音傳來:“站起來!著甲!著甲!”
士兵和百姓們茫然的回頭:“敵人又來了?”
“……”
維裡克沉默著。
是友非敵。
非敵非友。
是敵是友?
誰知道呢?
“且看他們的長矛指向吧!”
要是衝著咱們,那……拚死也乾他一仗!
……
露奈特安靜的看著走動起來的士兵。
她轉過身,找了一個靜謐的小房間,開始向長樂大人做禱告。
這是她打小就有的習慣。
一旦對事情產生疑惑,或者信仰發生動搖的時候,她會下意識的開始禱告。
但月神大人並不會事事都有回應。
絕大多數情況下,祂總是靜靜的、肅穆的、聖潔威嚴的掛在天邊,站在露奈特的頭頂之上,借由雕塑的眼神注視著她。
或者連注視都沒有。
露奈特誦讀起長樂之神的尊名。
拯救弦月城於水火的長樂之神,感謝您為這片土地帶來了片刻的安寧。
她垂下眸子——這也是習慣之一,避免自己的目光直視月神大人的雕像,在月神教會裡,這也是無禮的舉動。
但她的肌膚再一次感到一片酥麻。
那奇怪的感覺讓她的臉龐開始發紅。
“直視我。”神說道。
這是無禮的。
小修女心裡念叨著。
但神的要求是不可違背的,她翕動了一下濃密的金色睫毛,抬起頭和虛空對視。
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裡帶著些不安,帶著些求知若渴,亦帶著些許盼望。
她盼望著能從信仰的口中得到指引。
“信徒乞求著。”
“請您告訴我……”
“卑劣的我該怎麼做……”
放棄舊信仰是艱難的決定,她不後悔。
她的生命從神明的意義上來說已經歸屬了長樂。
那麼麵對老東家的時候,她該怎麼辦?
是該為了新東家撕破臉皮,兵戈相見?
還是該自縛雙手,對月神隊伍獻上最卑微的乞求?
露奈特期待一個答案。
她不怕死——若是怕死的人不會堅持到現在,若是怕死的人也沒有膽子用刀尖刺破自己的胸膛。
但……沒有人想死。
等待著,等待著。
一個柔軟的力量落在了她的頭上。
就像之前數次的輕揉一樣,長樂大人給了她一個答案。
“做你想做。”
神說。
“吾將賜下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