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遠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項基因療法是醫院今年申報國家重點項目的核心,更是主任趙文傑評選院士的關鍵。
數據造假,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學術不端,而是動搖整個醫學倫理基石的滔天大罪!
“證據呢?”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但每個字都重如千鈞。
林浩然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u盤,那小小的存儲器在他手心,仿佛承載著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林修遠接過u盤,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台。
那是一台經過特殊加密的超級計算機,專門用於處理海量的基因序列數據。
u盤接入,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靜的實驗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無數行代碼和數據流瀑布般飛速閃過。
林修遠的十指在鍵盤上化作一道道殘影,他迅速調出了趙文傑團隊公開發表在《細胞生物學前沿》上的論文數據,同時在另一側窗口打開了u盤裡的原始數據庫備份。
比對程序啟動,屏幕被紅色的警示框一條條地分割開來。
“看這裡,”林修遠指著其中一組數據,聲音冰冷,“原始數據顯示,在第72小時,實驗組的t細胞活性出現了明顯的斷崖式下跌,並伴有細胞因子風暴的前兆。但在公開發表的版本裡,這個時間點的數據被後麵第96小時的峰值數據給‘平滑’替代了。”
他又指向另一處:“還有這裡,關於脫靶效應的分析。原始記錄中有三例樣本出現了嚴重的基因序列非預期性突變,而論文裡,這三例樣本被直接剔除,理由是‘樣本汙染’。多麼拙劣又經典的借口!”
一處,兩處,三處……隨著比對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篡改痕跡被血淋淋地揭示出來。
每一個被修改的字符,都像一把尖刀,刺在林修遠的神經上。
他低聲說道,與其說是對林浩然說,不如說是對自己說:“這不僅僅是學術造假。如果基於這份虛假的數據推進臨床試驗,就等於把患者置於未知的巨大風險之中。這是謀殺,慢性的、以科學之名進行的謀殺。”
林浩然渾身一顫,他顯然沒想得這麼深,此刻被林修遠點破,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心內科的主治醫師高曉琳端著兩杯熱咖啡走了進來。
她看到了兩人凝重的臉色和屏幕上刺目的紅色警示,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修遠,這麼晚了……”她的話語頓住,目光落在了那份比對報告上。
作為林修遠最默契的搭檔和知己,她隻掃了一眼,就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曉琳,你來得正好。”林修遠沒有隱瞞。
高曉琳聽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她將咖啡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氣,勸道:“修遠,我知道你的性格。但這件事牽扯太大了。趙文傑在院裡根深蒂固,背後的人脈關係網更是錯綜複雜。你這樣貿然把事情捅出去,不僅扳不倒他,甚至會把自己和浩然都搭進去。這種事……一旦曝光,影響的是整個行業的信譽,上麵為了維穩,大概率會選擇壓下來,犧牲你們這兩個‘不穩定因素’。”
她的話很現實,也很殘酷。
這不僅僅是正義與邪惡的對決,更是理想與現實的碰撞。
林修遠沉默了。
他看著屏幕上那些被篡改的數據,每一個數字背後,都可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破碎的家庭。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高曉琳,語氣堅定得不容置疑:“曉琳,你說的都對。但如果連最基本的真相都無法保護,我們每天穿著這身白大褂,還有什麼意義?醫學的殿堂,不應該藏汙納垢!”
看到他眼中的決絕,高曉琳知道,任何勸說都已無用。
這個男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然而,林修遠並非有勇無謀的莽夫。
他沒有選擇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拿著u盤去紀委舉報。
他知道,在絕對的權力麵前,這點證據很可能被輕易地“技術性銷毀”。
他坐在電腦前,開始了他的布局。
首先,他將u盤內的所有原始數據,連同他製作的詳細比對分析報告,創建了三個獨立的壓縮包,並使用了軍用級彆的aes256算法進行加密。
接著,他通過多層虛擬專用網絡和代理服務器,將這三個加密文件分彆上傳到了三個位於不同國家的雲服務器上,確保物理摧毀也無法抹去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一個加密郵箱。
他沒有將郵件發給醫院的任何領導或監管部門,因為他不確定其中有多少是趙文傑的利益共同體。
他從自己的學術聯係人名單中,挑選了三位在基因工程領域享有盛譽、以耿直和嚴謹著稱,且與趙文傑沒有任何交集的獨立專家。
他將其中一份雲服務器的下載鏈接和解壓密碼,以匿名的形式,分彆發送給了他們。
郵件正文極其簡潔,隻有一句話:“尊敬的教授,懇請您以一位科學家的良知,核實這份數據的真實性。”
最後,他猶豫片刻,又打開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官方網站,找到了一個專門處理學術不端行為的舉報入口。
他將另一份下載鏈接和密碼,連同趙文傑團隊正在申請的國家重點項目編號,一並提交了上去。
他沒有留下任何個人信息,但他在附件的備注裡,同樣附上了一段話:“此事關乎的不僅是學術誠信,更是未來無數患者的生命安全。請徹查。”
完成這一切,東方已現魚肚白。
林修遠刪除了電腦上所有的操作痕跡,將那枚關鍵的u盤交還給林浩然,鄭重地叮囑:“從現在起,忘了這件事,任何人問起,你都一概不知。記住,你什麼都沒做過。”
第二天,山雨欲來的氣息開始在科室裡彌漫。
上午的科室例會上,趙文傑一反常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精準地定格在角落裡的林浩然身上。
“林浩然,”趙文傑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去過中心實驗室?有沒有泄露什麼不該泄露的東西?”
空氣瞬間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浩然身上,這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人,哪裡經受得住這般陣仗,臉“刷”的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下意識地向林修遠投去求救的目光,眼神裡充滿了恐慌。
趙文傑的目光順勢移到了林修遠身上,眼神中帶著審視和警告。
林修遠麵色如常,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就在林浩然即將崩潰的前一秒,他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那個動作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卻像一劑強心針,瞬間穩住了林浩然即將脫口而出的辯解。
林浩然猛地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褲腿,選擇了沉默。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趙文傑冷哼一聲,沒再追問,但他眼中的寒意卻愈發濃烈。
他知道,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會議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結束。
傍晚時分,林修遠正在辦公室整理病曆,電腦右下角忽然彈出了一個新郵件的提示。
發件人讓他心頭一跳——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
他點開郵件,一行簡短而有力的文字映入眼簾:“林醫生,您通過匿名渠道提供的材料已引起我委高度注意。調查程序已經啟動,請務必保持通訊暢通,以便隨時聯係。”
沒有多餘的客套,沒有含糊的措辭,隻有公事公辦的嚴肅和雷厲風行的效率。
林修遠緩緩合上筆記本電腦,走到窗前。
夕陽正緩緩沉入遠方的地平線,將整座城市染成一片壯麗的橘紅色。
晚霞如火,仿佛一場大戰前最後的寧靜與絢爛。
林修遠凝視著天邊最後一縷光芒隱去,夜幕開始接管天空。
他的心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決斷。
這一戰,他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堂堂正正,贏得徹徹底底。
他要掀翻的,不隻是一個趙文傑,而是這張盤根錯節、早已腐朽的利益之網。
他要讓那些被黑暗掩蓋的規則,在陽光下重新洗牌。
風暴,就要來了。
他轉身離開窗邊,辦公室裡隻剩下他挺拔的背影,在漸濃的夜色中,如同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已然蓄勢待發。
明天,將是決定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