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請陛下速開朝議,共商禦敵方略!沈陽存亡,係於一線啊。”群臣呼聲洶湧澎湃,已不再僅僅是請求,更帶上了幾分逼迫的意味。
緊接著,一個尖利的聲音仿佛“不經意”地響起,在嘈雜中卻清晰異常:
“熊廷弼此人,乃是陛下先前不避物議,一力保薦,委以經略遼東之重任。今其竟悍然於沈陽城下,與奴酋主力正麵對壘,行此傾國豪賭。”
“未得聖旨,罔顧兵部。如此重責,如此險棋,陛下豈可再獨處深宮,閉門拒諫?此非獨為熊廷弼計,更關乎陛下之知人之明、用人之道!關乎社稷天下之安危啊!”
這話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在群情洶洶之下悄然遞出。
表麵是憂心國事,痛斥熊廷弼專斷,其內裡,卻是借質問熊廷弼“專權妄為”之名,行攻訐皇帝“用人失察”之實!
這已不是簡單的請求商議軍情,而是借熊廷弼之事,利用沈陽危局,試圖迫使皇帝“現身”於朝堂眾目睽睽之下,公開解釋其決策,甚至承擔“用人失當”的責任,同時削弱其乾綱獨斷的權威!
朝堂之爭,終於借著建虜大軍壓境的陰影,圖窮匕見了。
然而,乾清宮旨意再令愕然:
“著內閣首輔方從哲、內閣輔臣李邦華、周嘉謨、兵部尚書孫承宗、戶部尚書畢自嚴,即刻乾清宮覲見。餘者各歸其位,不得喧嘩!”
隻召核心重臣,皇帝再次繞開喧囂朝堂。
這也是朱由校的智慧所在,他深知,若置身於那數百朝臣的洶洶物議之中,與那些自詡經國濟世、動輒以祖製禮法相脅的文臣清流爭辯周旋。
非但徒費口舌,更易陷入其精心編織的言路羅網,被其以“眾議”、“祖製”之名裹挾,徒耗精力於口舌之爭,於國事無補。
與其陷於無謂之爭,不如執掌樞要!
大事開小會,小事不開會,此乃其馭政之要訣。
將真正關乎國運的決策,置於這寥寥數位心腹股肱之間,密室而謀,乾綱獨斷。既保決策之高效,又避群議之紛擾。
而這一切的底氣,源於其牢牢握於掌中的絕對力量。
兵權在握,則萬般非議皆不足道!
當帝國的命運係於那風雪中奔襲的鐵騎洪流,當京畿的安危係於那新鑄的係統精銳,當內帑的豐盈能支撐起變革的基石……
那些朝堂上的鼓噪與質疑,在冰冷的刀鋒與絕對的實力麵前,終究顯得蒼白而無力。
暖閣內,炭火熊熊,壓力無形。五人躬身肅立。
朱由校端坐禦案後,麵色沉靜,魏忠賢在一旁垂手侍立。
短暫沉默後,孫承宗沉穩開口:“陛下,臣等驚聞成國公之事……朱純臣縱奴行凶,罪證確鑿,按律嚴懲,理所應當。然……其終究世襲國公,先祖功在社稷。
陛下雷霆處置,削爵斬決……懲處之重,恐令勳戚寒心,亦有損朝廷‘議親議貴’之體。臣鬥膽懇請陛下,念及其祖上功勳,於其子孫稍存寬宥。”
畢自嚴小心補充:“陛下,五城兵馬司積弊日久,裁撤整頓,亦是革除積弊之需。
然此衙署設立百餘年,驟然裁撤,新衙初立,權責交接、人員安置、與順天府等衙門協調,皆需詳加斟酌,以免治安空檔,反生禍亂。
臣愚見,或可暫留架構,嚴加整飭,待新衙順暢,再行替代。”
朱由校靜靜聽著,手指輕敲禦案。待二人說完,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
“孫卿、畢卿之意,朕已知曉。然,成國公朱純臣,非止縱奴之過。其府中管事張保,倚仗主家權勢,私開礦場,甚至拐賣幼童;
其侄張三,橫行市井,敲詐勒索,甚至威脅朕躬;此等行徑,已非家奴不肖,實乃主家縱惡,侵蝕國本!
朕若不嚴懲,何以儆效尤?何以正綱紀?至於其子孫……流放遼東,已是法外施恩。若按《大明律》謀逆論處,早已族誅!”
他目光轉向畢自嚴,語氣轉冷:
“至於五城兵馬司……畢卿可知,那日棋盤街巷口,勒索攤販、威脅幼童的潑皮張三,其背後依仗的,除了成國公府的管事,更有五城兵馬司巡街兵丁為其撐腰!
每月收取‘份例錢’,朕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此等衙門,兵匪一家,沆瀣一氣,已成京城毒瘤。留之何益?
新衙如何設立,自有章程。朕隻要結果——一個乾淨、有序、無有強索勒索的京師街市。舊製若已腐朽不堪,破而後立,方是正道!”
這番話砸得孫、畢啞口無言。方、李心中凜然:皇帝態度明確——舊機構爛透,直接掀桌另起爐灶。
畢竟陛下手握內帑財力、掌控南海子新軍、乾綱獨斷魄力,確有不妥協底氣。
李邦華切入核心:“陛下息怒,成國公與五城兵馬司之事,且容後再議。眼下燃眉之急,乃是遼東!
熊廷弼八百裡加急,建虜十萬大軍猛攻沈陽,熊廷弼未得旨意,便決意依托城寨死守!此戰關乎遼東存亡!
臣等懇請陛下,速定大計!是戰?是和?援兵糧餉如何籌措?熊廷弼擅專之罪……又當如何處置?”
暖閣瞬間安靜,目光聚焦皇帝。
朱由校起身,走到遼東輿圖前,凝視沈陽。片刻後轉身,目光掃過五人:“諸卿所慮,朕豈能不知?熊廷弼之奏報,朕已細覽。然……”
他話鋒一轉,眼中銳光一閃,“諸卿所見,恐非全豹。”
魏忠賢立刻從禦案旁上鎖紫檀木匣中,取出一份厚實、火漆繁複、帶特殊暗記的信函呈上。
朱由校親手拆開,展開信箋與折疊絹帛地圖鋪於禦案。
“此乃熊廷弼為防止消息走漏,呈於朕的密報,其全盤方略,儘在於此,諸卿近前一觀!”
五人圍攏上前,目光觸及文字地圖標記,饒是久經宦海,也不禁倒吸冷氣,瞳孔驟縮!
絹帛地圖上,沈陽城被圍。城外,建虜主力箭頭四麵合圍。然沈陽城東北數十裡處——東州堡,被朱筆重圈!
旁注:“賀世賢五千重甲鐵騎伏兵於此!”一條粗壯紅箭頭,自東州堡悄然延伸,繞開偵騎,直插沈陽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