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清晨的陽光剛給家屬院的紅磚房頂鍍上一層金邊,一聲驚天動地的、帶著狂喜的吼叫就炸裂開來,瞬間就驚飛了樹梢的麻雀:
“神了!真神了!我的個老天爺啊——!揣上啦!真揣上啦——!!!”
隻見劉班長手裡揮舞著一個喂豬用的破鐵瓢,像捧著個寶物似的一樣,從豬圈的方向一路狂奔出來,黝黑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盛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激動得語無倫次:“黑花願意跟公豬湊近乎了!有勁兒!還肯吃飯了!精神頭足得能攆兔子!”
“”林同誌!活菩薩啊!您真是活菩薩轉世——!”
他一邊吼,一邊用那破瓢死命敲打著旁邊一個廢棄的鐵皮桶,“哐!哐!哐!”震耳欲聾的噪音此刻仿佛成了最激動人心的宣告。
整個家屬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了。
窗戶紛紛推開,門被拉開,揉著眼睛的家屬、晨練的士兵、甚至早起掃地的勤務兵,全都尋聲圍了過來。
“啥?劉班長你說啥?那病懨懨的母豬黑花真好了?”
“三天!就三天前林同誌讓喂草湯那事兒?”
“我的天!真給治好了?還懷上了?就那麼弄了幾下,這……這簡直神了!”
“快看看去!”
小小的豬圈旁瞬間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眾人擠在柵欄外,伸長了脖子往裡瞧。
隻見那頭幾天前還蔫頭耷腦、暴躁厭食的母豬黑花,此刻竟安安穩穩地側臥在相對乾淨的乾草堆上,肚子明顯圓潤了不少,鬆弛的肚皮被撐起一個飽滿的弧度。
它慢條斯理地嚼著食槽裡的飼料,發出滿足的“吧唧”聲,眼神平和,甚至帶著點有趣的慵懶。
看到這麼多人圍觀,也隻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甩了甩尾巴,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而愜意的“哼——”。
“看看!看看這肚子!這氣色!”劉班長激動得唾沫橫飛,指著母豬向眾人展示,“昨晚上我守夜,聽見裡麵有動靜,不放心,摸了好幾遍!熱乎乎的!錯不了!就是林同誌的方子!車前草!馬齒莧!炒麥麩!簡直是神藥啊!”
讚譽和驚歎如同潮水般湧向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林晚照。
她穿著那身半舊的碎花小褂,臉上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笑容,麵頰上紅撲撲的,看起來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就是湊巧了,土法子碰上了……”
然而,在這片沸騰的讚譽聲中,一道憤憤的目光穿透人群,牢牢盯在林晚照身上。
蘇玉蘭站在人群的最外圍,翻了幾個白眼,精心塗過的嘴唇此刻抿得死緊。
她身上的雪白護士服,在周圍興奮的粗布衣裳和軍綠色中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立。
蘇玉蘭泄憤似的踩了幾腳地上的草,原來家屬院裡隻要自己一個懂醫的女護士,大家都對自己敬重有加,就連顧隊長也是十分信任她的紮針技術的!
可是現在這個叫林晚照的來了,大家就都不惦記她了!居然都圍過來看什麼母豬揣崽子!
那隻母豬明明自己也看過的,但是什麼問題都沒看出來,怎麼這個野丫頭看了幾眼、給那母豬吃了幾片不知名的草葉子,說了幾句話就給治好了!?
憑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時間,看著豬圈裡那明顯狀態好轉、甚至懷了孕的母豬,聽著劉班長那震耳欲聾的“活菩薩”的呼喊,再看向人群中心那個被眾星捧月、笑得一臉無害的林晚照,一股強烈的、被羞辱和背叛的感覺直衝頭頂。
蘇玉蘭那雙描畫精致的眉眼裡,此刻隻剩下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熊熊燃燒的嫉妒!
“一定是巧合,是那豬自己好了!那種土方子……怎麼可能……一定是細菌感染自愈了!對!一定是這樣!”
她試圖用自己學過的那點知識來解釋這出乎意料的結果,但此刻她的自我安慰,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周圍投向林晚照的敬佩目光,以及偶爾掃過她時那帶著微妙比較和同情的眼神,讓她感覺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這裡,每一秒都是煎熬。
蘇玉蘭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跺腳,扭身推開旁邊的人,幾乎是落荒而逃,那倉皇的背影與之前的趾高氣揚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晚照餘光瞧見蘇玉蘭氣急離開,心裡爽得不得了,這時,黑花的主人王奶奶輕輕地拍了拍林晚照的肩膀,“林姑娘,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說完,王奶奶還拿出來一筐雞蛋,一個個都圓滾可愛,外皮白裡透著微微的黃色,還有幾個上麵站著乾草,一看就知道是新鮮的、剛下的土雞蛋。
王奶奶將那筐雞蛋往林晚照懷裡塞,“姑娘啊,這雞蛋你拿著,這次多虧了你,黑花才能揣上崽子!”
林晚照看著那些雞蛋有點心動。
要知道,這新鮮的土雞蛋雖然在2025年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是在80年代可是不可多得的大葷菜!
平時小媳婦坐月子也不見得吃上幾個,現在王奶奶為了感謝她,居然拿出了整整一筐!
林晚照吞了吞口水,雖然心裡已經有了上百種烹飪雞蛋的法子,但是麵上還是推脫了幾次:“王奶奶,這都是應該的,我初來乍到多有打擾大家,做些事情都是分內的,您彆跟我客氣啦。”
王奶奶帶著幾分嗔怪地拍了拍林晚照,“這小丫頭,嘴可真甜,聽奶奶的話,這些雞蛋拿著,回家做給顧隊長吃!”
話音還未落下,那筐黃澄澄的雞蛋就塞進了林晚照的懷裡,林晚照本還想再客氣幾下,但耳邊突然傳來了母豬黑花的聲音。
“拿著吧,老太婆的兒子在軍區幾個月不回來一次,母雞下蛋也沒人吃,放著都壞了哼哼,對了,你給我找的這幾個小公豬不錯,我很滿意~謝了啊!”
林晚照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她就恭敬不如從命,幫林奶奶分擔一下這些“負擔”咯,她笑著接過雞蛋,轉身蹲在了黑花的耳朵旁,壓低了聲音,“滿意的話,就努努力,多生幾隻小豬仔!”
黑花哼哧哼哧地笑出了聲,兩隻粉嫩的大耳朵扇著,眾人見狀笑作一團,整個家屬院頓時驅散了那股嚴肅、壓抑的氛圍,變得輕鬆了許多。
與此同時。
顧淮越穿著一身筆挺的作訓服,站在不遠處,他剛結束晨跑回來,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
豬圈那邊的喧囂和“活菩薩”的呼喊清晰地傳來,他腳步未停,仿佛對這一切毫無興趣。
然而,就在經過王奶奶家不遠處時,他極其自然地向著林晚照的方向瞥了一眼,但又立刻轉過頭,快得讓人無從察覺。
他的目光繼續平視前方,冷峻的側臉線條沒有絲毫波動。
隻有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幽微、難以捕捉的漣漪,而那漣漪的中心,清晰地映著豬圈旁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笑容溫軟卻帶著點小狐狸般狡黠的身影。
林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