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十分受用小女兒的撒嬌,但康熙還不至於昏了頭真的把本就比尋常孩子體弱的小女兒帶到生病的鈕祜祿貴妃那裡去。
彆看小家夥好像在近一年的時間被太皇太後養得白白胖胖,平時也很康健活潑的樣子,但身體天生自帶的虧空卻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補起來的。老祖宗平日裡但凡有點不舒服時都會想儘辦法和小家夥隔開,生怕烏西哈身上來及不易的肉肉說沒就沒了。
康熙要是真將小女兒帶到永壽宮,彆說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這裡要抱怨他,估摸著就算到了永壽宮,他也得不到貴妃的好臉色。
壞心眼的阿瑪不打算如小女兒的願,但卻偏偏不說,反而等到小家夥撒嬌的手段都用儘後,才笑眯眯地用遺憾的語氣表示哎呀這可怎麼辦老祖宗不答應阿瑪也沒辦法。
小家夥希望破滅,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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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輕易發脾氣的小格格生氣了。
“呀,看看我們的小星星,這是怎麼了?在和誰生氣呢?”
皇太後一進來看見一個背過去氣鼓鼓的小身子,樂了,向老祖宗請安後稀奇地問道。
太皇太後沒笑,隻是瞪了康熙一眼,道:“還不都是怪皇帝,他明知道烏西哈本來就擔心鈕祜祿氏,偏偏還要在這事上逗她。”
本來不能去便不能去,小家夥失落一會也就算了,偏偏皇上的態度給了她很大的希望,等她高興起來又發現是在故意逗她,這能不委屈嗎?
康熙訕訕地摸了下鼻子。
聽到關鍵詞的烏西哈動了一下,她從小鼻子發出奶聲奶氣的一聲哼,小小的身體大大的脾氣,越想越氣於是撅著屁股爬下軟塌,試圖爬到離阿瑪最遠的角落。
正吭哧吭哧往前爬了還沒到一米遠呢,忽然被一雙大手輕輕拎起,小短腿都沒反應過來地在空中撲騰地劃圈。
結果回頭,看見拎著自己的人偏偏還是讓自己生氣的罪魁禍首,頓時更生氣了!
“啊啊啊啊壞!……壞阿瑪!”
“皇帝!”太皇太後忍不住了,微微起身,帶點責怪的語氣嗬道:“你逗她乾什麼!”
康熙猝不及防被老祖宗說了,有些錯愕,等反應過來後心底卻是一暖。他將在他懷裡扭來扭去的小家夥輕輕放進了老祖宗懷裡,小格格瞬間摟住烏庫瑪嬤的脖頸,將小腦袋埋進了烏庫瑪嬤懷裡,隻露出兩隻粉粉的小耳朵,委屈地一顫一顫的,把太皇太後心疼得不行。
見老祖宗此時隻顧著用手去摸小女兒後背有沒有汗,會不會因此受涼,連眼角餘光都沒分給他這個明明是守著老祖宗命令才不讓小女兒出門,卻反而要被訓斥的孫兒,康熙佯裝委屈地幽幽地歎口氣:“哎,如今老祖宗眼裡可就隻有我們小十了,哪兒還記得我這個孫子哦。”
太皇太後一邊拍拍小家夥的背,一邊忍俊不禁,嗔怪地看著皇帝,眼角皺紋飛揚起來,忍不住說他:“你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和自己女兒吃起醋了?”
太皇太後:“烏西哈要是生病了,哀家看你到時候急不急。”
康熙微微挑眉,平平常常的幾句對話,似乎將先前橫在他和老祖宗之前若有若無的隔閡都化解了。
他的笑容真切了幾分。
靈敏地聽懂了生病兩個字,本來還埋進老祖宗懷裡生悶氣的小家夥仰起頭,顯然不願意再吃上次生病那種苦苦的藥,她皺著小眉毛,嘴裡好像都要冒澀水了,道:“沒啊嗚……”
沒生病,不吃藥藥!
“好好好,我們烏西哈沒有生病。”太皇太後哄了兩句,又趁機教訓起來這小家夥居然還妄圖讓胤禔將她帶到額娘那邊的事情,佯怒道:“既然不想吃藥,就不要哭著鬨著去永壽宮,你額娘這會正病著,你去了傳染上,哀家就讓太醫給你開最苦的藥……”
小格格聽懂了烏庫瑪嬤在說自己,癟著嘴,委屈巴巴。她隻是想去看看額娘,明明都好久好久沒看見了。
還是皇太後瞧著心軟,幫小家夥說了幾句:“老祖宗繞了我們小星星吧,這點大的奶娃娃哪裡聽得懂這些大道理,不如叫人帶著小星星去我那邊,我出門前琅琦還問我妹妹什麼時候再去找她玩呢。”
太皇太後看了她一眼,心道皇太後這麼多年可真是一點心眼都沒長。九格格不過就比十格格大十幾天,哪裡會這麼流暢的表達。借口都不知道好好找。
小家夥仰頭看烏庫瑪嬤的臉色沒有反對,便乖乖地向奶嬤嬤伸出小手,去後麵的寧壽宮找九姐姐玩。
太皇太後無奈,道:“就是你們這些人把烏西哈給慣的。”
皇太後笑著擺手:“這兒臣可不依啊,要說最慣著我們小星星的還得是老祖宗您自己,兒臣哪裡排得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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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前麵人通報皇上來了的消息,鈕祜祿貴妃有些驚訝。
她雖然尊為貴妃,但一不如上麵的皇貴妃與皇上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二不如下麵的宜妃貌美動人。因此生病時皇上大多都是遣人來問一句,賜點珍貴的藥材也就完事。
親自來看望的待遇倒是少見。
不過沒讓鈕祜祿貴妃疑惑太久,康熙一進門,三言兩語便將這不同尋常的待遇解釋得明明白白。
聽到小女兒因擔心自己在慈寧宮鬨下的趣事,鈕祜祿貴妃沒有第一時間為小女兒的不尊敬請罪,皇上自己談起這事都麵帶笑意,她此時請罪反而破壞了氛圍,隻是感動道:“能讓烏西哈這般惦記,臣妾便是真的藥到病除了。”
康熙少時喪父喪母,皇太後性格寬厚,但卻終究不是他的生母,且嫡母性格簡單,對他的話經常像是沒聽懂的樣子。因此這麼多年下來,能給他帶來親人般無話不談的感覺的人除了前朝的兩位舅舅便隻有祖母。但是老祖宗近年年歲已高,他也不敢再拿一些瑣事來叨擾老祖宗,便能聊些家長裡短。常常說著說著祖孫兩人相對無言。
但自從烏西哈這孩子養在太皇太後身邊,老祖宗似乎變得比以前有活力多了,康熙每次去請安,除了自己說話甚至偶爾還能聽到老祖宗主動抱怨一些瑣事。對於老祖宗這些看似抱怨實則炫耀的話,康熙真心地感到驚喜。
想到這裡,他動情地拍了拍鈕祜祿貴妃的手,道:“烏西哈是個好孩子。”
鈕祜祿貴妃淡淡笑著,不爭功,謙卑道:“這全都是老祖宗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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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
四阿哥在上書房讀書也有接近一年的時間,皇貴妃撫養這孩子長大,知道胤禛性子拗,好勝心強,是個從來不願意居於人下的孩子。
可惜的是胤禛於騎射一道上實在天賦平平,不能得皇上師傅誇讚,偏於讀書一事上年長些的三阿哥又仿佛總能無師自通,在這樣的環境下,四阿哥難免越發焦慮。
縱使四阿哥不是自己親子,可自小養大的孩子,皇貴妃自然不希望他在這事上執拗到傷了身體的程度,便輕聲勸道:“讀書勤奮是好事,但過猶不及,若是不小心損傷到身體,便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胤禛聞言,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前段時間挑燈夜讀得了風寒的事情,臉上有些尷尬:“兒臣明白。”
四阿哥已經長大,皇貴妃也不好說的太過,見他點頭明白了,便挑了些彆的話題來說。
在皇貴妃沒有看到的角度,胤禛不動聲色地看了自己的貼身太監一眼。
他知道皇額娘關心自己,但對於已經讀書的四阿哥而言,他並不希望自己的一舉一動被人輕易地透露出去。
這太監本是自己去年讀書時皇額娘擔心下麵的人有疏忽的地方才撐著病體特意向皇阿瑪求來的人,平日裡伺候也並無不妥,胤禛不想因這樣的小事惹皇額娘傷心,心裡諸多想法隻能暫時按下。
就在這時,采薇靠近皇貴妃:“娘娘,皇上往這邊來了。”
承乾宮的人都開始因皇上的到來做準備,皇貴妃神色淡淡,嗯了一聲。
她知道皇上會來,不僅如此,她還知道皇上在來這裡之前去了永壽宮。
胤禛看著皇額娘突然變得冷淡的臉色,有些不知所措。
自八妹妹去年夭折後,皇額娘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皇阿瑪幾乎隔三差五地來承乾宮看望,太醫也換了一個又一個,就連宮外的佟家都送了些偏方,可他看著皇額娘的身體卻沒什麼好轉,和皇阿瑪的感情也並沒有隨著時間的飛逝而恢複如初。
縱使胤禛早慧,也發自真心地心疼皇額娘。可他到底是皇子,天然地無法明白皇貴妃切身之痛。
與皇上的事情,皇貴妃自然不會拿來與四阿哥說,她心中的那些想法太過大逆不道,說出來隻會令四阿哥徒增煩惱和驚懼。
康熙從永壽宮過來時心情很好,這份心情一直維持到他看見表妹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唇角微斂,看見四阿哥,便隨口問了這幾日的學業,道:“不錯,學業不可有所荒廢,自是要日夜勤奮才可。我和你皇額娘有幾句話要說,你先下去吧。”
四阿哥恭敬地應下了。
待四阿哥退下,康熙看了看皇貴妃的臉色,上前牽著她的手,擔心地皺眉:“表妹今日的臉色比前些日子又要差些,太醫可說了什麼,藥方可需要調整?”
皇貴妃沒有說一句不好,但她蒼白的臉色已是最明顯的答案。
康熙對於醫學頗有研究,他讓人去將藥方拿來看,一一比對著藥方的藥材。
皇貴妃垂眸,看皇上專心研究藥房的側臉,喉中湧上一股苦意。
她的身體她最清楚,再好再貴重的藥材,也無法令她的身體好起來。
除非——
除非有一味藥,能讓麵前這坐擁天下的帝王,也切身嘗一嘗她日夜咀嚼、剜心剔骨的喪女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