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眼前一黑,迅速將腰上的裙子提起來。
可這她一動作,雙臂壓迫住身前那柔膩,使其變了形狀,朝心口聚攏。
波瀾起伏的那一瞬,極致的紅與白,狠狠衝擊著人的雙目。
沈竹漪像是被燙到了那般,驀地移開視線。
雲笙也立刻係好了帶子,將新的鬥篷披上去,立刻遮得嚴嚴實實。
她剛想開口解釋。
誰知沈竹漪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少年的步子邁得很開,疾步跨出門檻,馬尾上的發帶如翩飛的蝴蝶一般心煩意亂地晃在身後,耳後根紅得快要滴血。
雲笙愣在原地,她用手捂住了臉,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快。
丟死人了……
當日晚上,那些霓裳樓的繡娘又來了。
她們說,是沈竹漪派她們來的。
她們重新給她量了身段,驚呼道:“姑娘的身子長得真快啊,短短幾月,胸圍又長了幾寸,怪不得那位貴人苛責我們的衣服不合身,這、這長身體的時候,哪能怪我們呢……”
雲笙閉著眼,羞憤欲死。
“這腰身還和以前一樣細,真是難得。”
“好白啊,還好軟,真羨慕。”
後來幾日,沈竹漪再沒找過她。
隻是吩咐人照樣送藥膳。
這些人送她東西也從不分時候,哪怕有時她在學堂,也會有道童端著東西在大眾廣庭之下交付給她,有時是珍貴的靈藥,有時還有女孩家喜歡的首飾和衣裳。
宗內盯著沈家的人本就不少,傳聞越發離譜起來,都說她這一介孤女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迷了金嵐沈氏少爺的眼,整日變了法子討她開心,金山銀山不要命地送。好在他們忌憚沈家,不敢編排的太過分。
雲笙也覺得不妥。
在她看來,二人隻是合作關係,總歸是要分開的,她將沈竹漪給她的東西都記在了賬本裡,日後好還回去,收的越多,她便越憂慮,這些東西,她怕是一輩子也還不清。
靈藥便算了,畢竟他需要她的靈力,為何還送首飾糕點?
她還是按捺不住去和他說了此事,他隻是撩起眼皮道:“這些師姐都不喜歡?想要什麼?”
她不知如何解釋,隻得磕絆道:“喜歡是喜歡,可是旁人見了總歸是不好的。而且,而且這些東西也不在我們的約定之中。”
其實心底裡,是她習慣了省吃儉用,莫名這般奢侈,內心不安罷了。
沈竹漪皮笑肉不笑:“原是有不長眼的人在亂嚼舌根。”
雲笙聽出他話裡的殺意,怕他亂來,忙道:“不是,隻是我……”
沈竹漪打斷了她,輕輕挑了一下眉:“立誓之前便言明,你的身體思想靈力皆為我所用,修複靈根之時,你要每日稱心快意,吃喝用度皆不得受任何委屈,你隻需記住,任何讓你不快,攪亂我們計劃的人,都得死。”
雲笙的神情空茫茫的。
她沒有想到,這世上第一個同她說,要她每日都平安喜樂的人。
竟是一個利用她的人所說的。
有些荒謬可笑,卻也有些莫名的觸動。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好,我會儘力配合的。”
慢慢的,雲笙發現一件可怕的事:由儉入奢,她似乎適應的太快了。
她不喜明霞峰清冷的環境,征得沈竹漪同意後,每每她去的時候便會帶上些小玩意,例如風箏紙鳶或是花草種子。
她也給沈竹漪的小院裡造了一個紫藤秋千,廊廡的角落裡更是時常會多出一些酥皮糕點。
每當這個時候,沈竹漪都在旁邊看著她。
他擦拭著手中通透淩冽的劍,望著她坐在千秋上越蕩越高的身影,麵上的神情隱沒於陰影中。
在雲笙眼中,沈竹漪簡直精通十八般武藝。
他不僅會舞劍使刀,蹀躞帶上亦係著暗器。
光是劍,他便有兩把。
最常使用的那把名為白鴻,劍如其名,出鞘時雪白的劍光如鴻。
另一把一直封存在劍匣內,用白布纏繞著,雲笙並未見過他使用過。
平日裡,他用的最多的便是彆在腰間的那對綴著鈴鐺的蝴蝶刀。
平靜的日子過了一陣,直到尹禾淵再度要派她去烏長山,調查清楚鬼嬰蛛一事。
同行的不僅的有宗內的一位授業長老,還有薛一塵和王庭鎮邪司內負責跟進此事的沈竹漪。
可見烏長山一事,絕不如此簡單。
而傷病初愈的穆柔錦也因想要“將功贖罪”為由,請求一同前往,這更令雲笙警惕萬分。
烏長山綿延的山巒之下有個小鎮,名為浮光鎮。
去往烏長山的事發的村莊時,他們便暫時於鎮上的客棧休憩一晚。
此番同行的授業長老姓蕭,負責教習劍道一術。
因為體弱,雲笙沒少受他的白眼。
有薛一塵和穆柔錦這般尊師重道的好苗子在前,她更是不受待見了。
雲笙曾經十分苦惱,常常想著去討好這位對自己有偏見的長老,卻屢屢碰壁。
現在她想通了不少,在這世上,總會有人不喜歡她,若是人人都要在乎巴結,那得過得多累。
蕭長老領著薛一塵和穆柔錦於浮光鎮中遊散觀覽,丟給雲笙幾兩碎銀,要她去尋今晚留宿的客棧。
這位長老在宗內便吹毛求疵,到外頭對衣食住行更是講究,什麼要天字號客房,環境要清幽雅興,菜式不得葷腥……
蕭長老撫著胡須不疾不徐道:“此番下山除妖可是寶貴的曆練的機會,你們代表著的可是你們師父的顏麵,可莫要讓他老人家失望。若有人礙事,我可不會寬宥。”
穆柔錦笑道:“長老放心,弟子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蕭長老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若是蓬萊宗的弟子們都如柔錦你這般聰慧懂事,那將宗門發揚光大便是指日可待啊!”
雲笙當然知道這老頭在指名道姓地罵她,她不以為意,還一個勁兒地恭敬溫順點頭。
蕭長老見挑不出她什麼錯處,便冷哼一聲,領著穆柔錦和薛一塵拂袖而去。
雲笙隻是笑著衝他揮手。
她望著他們走遠的背影,笑容漸漸淡去,怏怏地吹了一下貼覆在額間的劉海:“說話倒是神氣,給錢也給的小氣。”
這點錢想要住天字號房,可當真是癡人說夢。
她一麵掂量著那薄薄的碎銀,一麵嘟囔著:“待我恢複靈力,第一個就收拾包袱走人,有多遠走多遠……”
還沒抱怨完,眼前落下一片陰影,她對上一雙漫不經心的眼,嚇得雲笙渾身一哆嗦。
“小、小師弟……你沒和蕭長老他們一起去麼?”
酒肆茶樓鱗次櫛比,伴隨著街角蒸籠的白霧升騰起,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而沈竹漪就抱著劍散漫地倚在酒肆招牌旁,靜靜地看著她。
他今日穿了一席雪白的長袍,以玄色的蹀躞束著腰,顯得腰身極細。廣袖上綴著銀鈴,稍稍一動作,便叮鈴作響。
高懸於門前的酒旗於風中獵獵作響,吹拂著他高束的馬尾,越發襯得他雋秀的眉眼乾淨純粹。
巷口叫賣杏花的聲音時遠時近,他漆黑的雙眸睨著她:“師姐方才說有多遠便走多遠,是準備去何處?”
雲笙心虛地壓了壓被風吹起的幾縷劉海:“我說的是……無論走多遠都要找到蕭長老滿意的客棧,為此在所不辭。”
“小師弟要和我一同去嗎?”
她怕是不知,自己在人前恪守成規人後罵罵咧咧的轉變,都早已被沈竹漪儘收眼底。
“那我便同師姐一起吧。”他似笑非笑道。
路經鎮中長街最為熱鬨的地方,人稠物穰,街巷兩旁的鋪子更是賓客盈門,時令糕餅的香氣撲麵而來。
雲笙的心思根本不在尋客棧上,早已被那各色的糕點迷了眼,什麼荷花酥桂花糕龍須酥,她每個攤前都要停留一會,差點走不動道。
她語氣間難掩失望:“若不是蕭長老囑咐要尋客棧,真想仔細瞧瞧。這可是難得的下山機會。”
身後的沈竹漪道:“他隻說了要做何事,並未交代何事不可做。”
似乎就等著這句話,雲笙雙眼一亮,轉身欣喜地看向他,腕間的琉璃玉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說得有理!離日落還早,師弟,你逛過浮光鎮麼?”
少女湊得很近,雙垂髻間的碎發拂過他的下頜,有些癢。
淡淡的白蘭花香膏的味道冷不丁漫過鼻尖,僅需垂下眼,便能看見她額上細細的一層薄汗,和她羅扇似的撲閃著的睫毛。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中,雀躍像是蜜糖,滿得近乎要溢出。
作為沈氏子,沈竹漪不是沒見過投懷送抱、以色惑人的伎倆,那些不懷好意接近他,賣弄姿色的也比比皆是。
她們自然也都為此付出代價,化作粉紅骷髏深埋地底。
可偏偏便是這不經意間的,笨拙的無心之舉,冷不丁地脫離掌控的……
他下頜緊繃,疏遠了和她的距離,語氣也並未如方才那般平淡含笑,反而隱隱間透著莫名的不善:“不曾。”
雲笙卻未覺察,眉飛色舞地解開袖中繡花的小錦囊,數著裡頭的盤纏:“那今日我請客,你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統統和我說。”
沈竹漪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那喜悅不似作假。
僅僅隻是人世間低俗粗鄙的口腹之欲,也能讓她如此滿足歡喜麼?
他眉間神色寡淡,目光掠過熙攘的人群,吆喝的商販,卻隻覺枯燥煩悶。
雲笙卻好似不知疲倦,看見什麼新鮮玩意都能駐足許久。
“原來桂花糕隻用十文,那下山采購的師兄整整多收了我十成,還說是好價誆騙於我,當真是黑心。”
“喔,東市竟然出了新的麻團。”
不知何時,雲笙再度折返回來,身上還攜著糕點果脯的香氣。
許是有些熱了,她解開彆著盤口的豎領襟口扇著風。
她留了許多汗,額間的劉海緊貼著肌膚,索性將袖口也解開,袖子捋上去,露出一截似嫩菱一般的手腕,在陽光下白得近乎刺目。
她轉眼看向他:“小師弟,你沒有相中的麼?”
沈竹漪目光平淡,聲音也和浮冰碎玉似得:“幼時我主食丹藥,辟穀過後很少會吃凡俗之物。”
雲笙扇風的手一頓,忽的想起自己在他靈府中見過他少時的模樣,心中竟莫名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她斟酌片刻,終是不舍地將分出一包果脯,一股腦塞進他的腰間蹀躞的袖箭袋中,順勢將油紙中的麻團遞給他:“你嘗嘗。”
沈竹漪垂眼看著她手中的冒著熱氣的麻團,眉頭蹙得更緊了:“師姐不喜珍饈閣的玉食,就是對這些市井之食感興趣?”
雲笙頻頻搖頭:“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便宜的我一口一個,吃得不心疼,反而是那些價值千金的我嘗一點就渾身彆扭。若是心裡都覺得不暢快,怎會享受美食本身呢?”
沈竹漪啟唇欲要嘲諷時,冷不丁被雲笙瞅準時機,將一枚暖烘烘的麻團塞入口中。
她柔軟的指腹在唇角處一觸即逝,少年似有片刻的錯愕,纖長的眼睫不住地抖動。
反應過來後,他的心猛地沉到底,眼睫投落一片陰翳。
從何時起,他對旁人的戒心如此之低了?
僅僅是因為她的靈力特殊的緣故,竟讓他鬆懈至此麼?
沒覺察到殺氣的雲笙鼓著腮幫子道:“唔,這應該是紅豆沙餡的……”
麻團入口即化,外層的薄皮糯而不粘,混合著濃鬱的芝麻香。
太好吃、太幸福了!!
她不由得回憶起幼時她偷溜下山,就是為了買這軟糯可口的麻團,哪怕為此會挨打,她也樂此不疲。
她感慨道:“我幼時可喜歡甜食了,哪怕挨了板子哭得稀裡嘩啦的,隻要吃上一口,立刻便眉開眼笑,活脫脫跟換了個人似的,把我師父可氣得不輕。”
雲笙囫圇吞下,舔了舔唇,笑得眉眼彎彎:“你覺得如何?”
她的唇瓣染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小巧的唇珠微微突出,唇角上揚的線條柔美。
沈竹漪僵硬片刻。
他緊握著袖中的匕首,眼神卻緊盯著她泛著水光的唇瓣。
看著那瑰色的唇瓣,他不自覺地仔細咀嚼起來,紅豆沙餡溢出,清香蔓延在唇齒之間,混雜在其中的牛乳酪餡格外濃鬱。
這麻團顯然是用最為廉價的食材糅合而成,用最簡陋的油紙草草包裹。
就像是他眼前,融入市井芸芸眾生中,再平庸不過的青澀少女。
進入沈家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王庭世家中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大多講究,十指穿戴名貴的護甲,挽著飄逸的披帛,纖纖不沾陽春水。
再不濟,三大宗內門裡出來的,眼界都會高些,更不屑與凡夫俗子為伍。
而此時此刻的雲笙,袖子挽在胳膊上,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臂,光潔整齊的指頭沾著酥點的油光,滿臉幸福地嗅著出籠包子的熱氣,和那拿著蒲扇滿頭大汗的小販說說笑笑。
在王庭世家世俗的眼光中,這種毫無架子地融入芸芸眾生,是不需要的親和,也是最為唾棄的做派。
可是他卻也將這廉價粗鄙的食物,一口一口,儘數吃完了。
他不著痕跡收起匕首,根根分明的長睫傾覆下來。
雲笙見他沉默不語,顯然是接受了自己的引薦。
她頓時有種被認同的喜悅感:“我說好吃吧,你還不信,喏,要不再嘗嘗其他的……”
雲笙注意到他的目光頻頻移向手中的玉蘭花酥,便取出一個遞給了他。
然後她便動作麻溜地把餘下的麻團以油紙包好,用帕子淨手,放入了包袱之中。
沈竹漪垂眼看著那枚玉蘭花酥,顯然手藝並不精細考究。
他挑剔苛刻地想著,酥層不夠清晰,模樣還有點粗糙,因為不夠飽滿,不像是盛放的玉蘭花,倒像是乾癟的,尚未盛開的花苞。
這枚玉蘭花酥,令他想起,雲笙的體內的靈花。
她靈根化形出來的花,也是這般乾枯瘦弱。
小小的一朵,花葉尖尖一角沾泛著淡淡的粉紅,觸碰的時候還會無力地顫動。
沈竹漪的喉結一緊,上下滾動了一下。
就在此時,一股清幽的香氣彌漫過他的鼻尖。
他微微一怔,將手中的玉蘭花酥翻了一麵。
似是為了擬形,也是一種巧思,每道酥層的底層都加了一片色澤淡粉的玉蘭花花瓣。
花瓣格外新鮮,還沾著清晨的露珠,那香味正是自這花瓣上流露出的。
這種香氣,他也十分熟悉。
替雲笙修補靈根時,她的靈花承受不住,顫巍巍地綻放時,滿室都是這種濃鬱的幽香。
沈竹漪忽然覺得腹中饑腸轆轆。
他迫切地,想要用什麼填滿。
於是他將那枚玉蘭花酥,連帶著底下的玉蘭花花瓣一起,含入口中。
剛合攏包裹的雲笙抬頭驚呼道:“誒誒誒,那花瓣是裝飾,不能吃的!快吐出來。”
他抬眸,濃密的睫毛下,一雙烏黑的眼眸看向她。
嬌嫩的花瓣被尖利的犬齒狠狠碾碎,汁液迸發的幽香也彌漫在他的唇舌之間。
而後被咽下,化作他體內的一部分。
他吞咽的動作慢,就像是在仔細回味花瓣的味道,咀嚼時下頜清晰銳利的線條跟著舒展。
堪稱斯文的吃相,可是不知為何,雲笙被他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移開視線,也不敢再耽擱時間,挑了幾枚樣式好的發簪,幾盒胭脂水粉還有唇脂,便尋起客棧來。
蕭長老給的那點銀子自然是尋不到滿足他要求的住所,她也不可能自己墊付。
尋至一清淨素雅的地方便作罷,任由他敲打,她全當做耳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