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笙懷揣著那枚玉佩入睡,渾身都暖洋洋的,竟睡得十分安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經烏長山一事,她的符紙已快消耗殆儘,隻要符紙不夠,她心裡總是不踏實。
她早早用了晚膳,準備晚上畫符。
因為靈根受損,她的體質極弱,修為也不高,便做不了劍修,隻得做符修。
畫符也是要損耗靈力的,這令飽讀符書的雲笙在其之上的造化也僅僅停留在了理論之上。
竹月泛涼影,宗內四處點起了燈,雲笙找到了宗門外一小築內席地而坐,她提著一盞絹燈,月華披滿身。
雲笙身無靈力,本是連畫符也無法的。
可是宗內的一位慕容氏的女符師教會了她,借天地靈力融彙自身,也能畫符。
今夜天地靈力很為濃鬱,而這是最適合吸收日月天地精華的地方,畫符的效果自然也好。
好在宗內弟子大多休憩,小築內一片靜謐。
雲笙鋪開泛黃的符紙,以狼毫蘸取研磨好的朱砂,繪製所需的符紙。
不遠處的竹林傳來窸窣之音,尚在沉思的雲笙驀地一驚。
一抹黑色的影子輕輕躍上了小築的闌乾。
定睛一看,是一隻生著翡翠瞳孔的黑色狸貓。
那狸貓倒是一點都不怕生,打量了雲笙半晌,跳下地便信步圍著她轉悠。
柔軟的尾巴一甩一甩,時不時停下聞聞她身上的氣味。
雲笙舒了一口氣,她眼神略微緩和,看著蹭著她袖擺的狸貓,不由得笑彎了眉眼:“你餓了麼?可是我這裡沒有吃的。”
狸貓衝著她柔柔叫了一聲,翡翠般的豎瞳直勾勾地盯著她看,肉粉色的鼻尖拱著她的袖擺,似乎很喜歡她的味道。
雲笙心裡軟的不行,沒忍住摸了摸它,它也享受般拱了拱她的手心,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它的舌頭生著柔軟的倒刺,濕潤而又粗糲,逗得雲笙笑出了聲。
雖然很想和它多玩一會,但是天色不早了,雲笙得回去了。
也不管它能不能聽得懂,她蹲下身握了握它柔軟的肉墊:“我得走了,下次來給你帶好吃的。”
狸貓回應地叫了一聲,它安靜地蹲在地上望著少女遠去的背影,翡翠色的瞳孔閃過一道華光。
月色籠罩下,狸貓懶洋洋地舔了舔方才被雲笙握住的爪子,似乎尚在回憶她的氣味。
地上躺著一條石榴紅色的發帶,是從雲笙鬆散的發髻上落下來的。
她沒有覺察到,被狸貓用爪子扒過去,藏覆在軀體下。
它弓起身伸了個懶腰,銜著那殘留著她的氣味的發帶,迅速竄入竹林之中。
狸貓敏捷地在飛簷重脊上跳躍,於冗長的夜色中徒留一抹殘影。
烏雲蔽月,星鬥在天,黑貓掠過飛簷之下的驚鳥鈴,卻未發出半點聲響。
房簷處還躺著一人,天光晦暗,墨色濃重,他似在閉目休憩。
黑色的狸貓圍著他轉了一圈,發現他仍無反應,叫聲變得越發急切。
終於,那倚在房梁上的少年撩起眼皮,眸色恍若一澗濃鬱的黑水,被夜色勾勒的眉眼顯得有些倦怠。
沈竹漪眉眼懨懨,隨手擲出一片瓦礫,恰好命中了狸貓的額心。
狸貓被嚇得炸毛,弓起背脊發出粗糲的叫聲,絲毫沒有在雲笙麵前的柔和婉轉。
他半闔著眼,聲線喑啞,隱隱透著被吵醒的不耐:“小畜生,叫喚什麼?”
黑貓仍不死心,蹭蹭他的衣擺。
沈竹漪這才注意到它口中銜著的那抹發帶,撐著下頜嗤笑:“帶回了什麼臟東西?”
黑貓不高興了,仰起頭反駁地叫了兩聲。
沈竹漪揉了揉額角,似乎嫌煩了。
他指尖多出一抹光亮,化作銀色的絲線,隨著長指微動,纏繞在指腹的銀線跟著緊繃。
霎時間,那狸貓的四肢就被銀白的天蠶絲束縛,似傀儡木偶般被沈竹漪操控著。
它發出幾聲低聲的嗚咽,不情不願地融入了少年身後的影子中,竟就這般不見絲毫蹤影。
徒留豔麗的發帶悠悠落在沈竹漪的掌心之間。
沈竹漪枕著手臂,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那條殘留著少女香的石榴紅發帶,忽的眉間一蹙,徑直坐了起來。
狸貓融入他的影子後,他明顯感受到體內一直存在的痛楚減輕許多。
這般明顯的變化,引得他背後的劍匣發出哐哐的響動。
隻見一縷劍魂從劍匣內飄了出來。
劍魂凝聚成一個虎頭雙翼的怪物,激動地吼著:“小子,你的影子帶回來的東西可不一般,上邊沾染的靈氣,竟能緩解你體內的紅蓮業火的毒。”
“顯然你的影子接觸到了最純粹的靈力。快!快點看看它都去了何處,見了什麼人,這是撿到寶貝了!”
相較於激動得直接顯形的劍魂,沈竹漪卻顯得格外冷靜。
他垂下長睫,眼尾攜著一抹隱隱的沉意:“窮奇,此處是蓬萊,我允許你顯形了?”
窮奇劍魂一噎,它氣的火冒三丈,卻又因受製於人不敢反駁。
它本是混沌凶獸,自天地開辟以來便已蘊生,無法無天興風作亂慣了。
若不是失去力量被困於劍中成了劍魂,又何必受這種委屈?
窮奇陰惻惻地嘟囔道:“你這瘋子,等老子恢複實力,遲早奪了你的舍,再將你的魂魄撕碎吞噬才能解氣……”
沈竹漪微彎的眼角凝聚著一絲譏誚笑意,柔聲道:“那你便試試。”
他站起身,背光的影子被蕭瑟的夜風一吹,顯得陰暗猙獰。
窮奇靜默不語。
它天不怕地不怕,可卻對沈竹漪這個瘋子有些忌憚。
畢竟它可是見過他發瘋起來的樣子,搞不好到時候拚個魚死網破,這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窮奇記得很清楚,當初年幼的沈竹漪孤身一人來到百鬼夜行的陰陽渡。
猙獰的百鬼瞅著這粉雕玉琢的小鬼嘲笑,但誰也沒想到這小鬼能淌過滿是血的喪魂河,徒手撕碎了覬覦他軀殼的惡鬼。
少年將血河中封印的卻邪劍拔出,喚醒封印在其中沉睡千年的窮奇。
劍身如鏡,倒映著少年冷漠麻木的雙眸,和他身後——
三千死不瞑目的冤魂依附在他身後,尖利絕望地哀嚎著。
沒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麼,為何會被這般多的冤魂纏上,背負著這般多的血海深仇。
但這是窮奇第一次見到,凡人能在陰陽渡的喪魂河中熬過如此之久。
受血河影響,沈竹漪的神魂差點消散,成了沒有七情六欲、不人不鬼的怪物。
便連三魂之一的地魂也隨之抽離他的身體。
地魂又象征著一人的影子。
從此,他的影子便能離體,被他用天蠶絲操控,成了他手中的傀儡。
一入夜,他的影子便可擬態成狸貓,作為他的喉舌爪牙,為他探查傳遞消息。
連自己的影子和神魂都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多麼可怕。
窮奇嘖嘖歎息。
自己同這小子契約,生死都綁在了一起,唯有奪舍一條路才可破。
雖然不喜歡沈竹漪,但窮奇對沈竹漪這具年輕有力的身體倒是十分滿意。
不僅耐力好爆發高,就連那物也有驚人的份量和尺寸,奪舍之後,倒是方便它尋歡作樂。
隻是,這小子不僅對其他人狠,對自己更狠,為了往上爬,什麼都做得出來,連那紅蓮業火都敢封印在身體裡。
紅蓮業火出自混沌,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掌控之物,納入體內便會時時刻刻灼傷他的五臟六腑,無時無刻不活在痛苦之中。
每逢月蝕極陰之日,便是業火反噬得最為厲害的時候,這時候,他的身體上便會蔓延出猩紅的蓮紋。
業火不僅會吸取他的靈力,還會折損他的生機,使他變成毫無理智隻知嗜血的怪物。
長此以往折騰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
這些年沈竹漪不是沒有試過奇珍異寶,都無法緩解業火的反噬。
卻沒想到,今晚他的影子卻帶回來了驚喜——
這發帶上沾染的純淨的氣息竟緩解了他體內的灼傷。
沈竹漪垂眸看著月光下的影子,陷入了沉思。
雲笙再度來到小築時,那黑色的狸貓已然蹲在陰影裡不知等候了多久。
雲笙雙眼一亮,她還擔心它不會來呢。
她立刻攤開懷中抱著的包裹,露出裡頭酥皮的糕點。
桂花糕,桃酥糕,果脯……琳琅滿目,應有儘有,香氣撲鼻。
她可做不出這麼好吃的糕點,這是雲笙忍痛用靈石找下山采購的師兄換的,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吃。
“今日給你帶了吃的,快來嘗嘗。”
她沒養過活物,也無人教過她狸奴是吃肉的。
黑貓嗅了嗅糕點,似乎有些嫌棄,將頭一甩便走了。
它走過來蹭了蹭雲笙,爪墊討好地搭在她的雙膝上,發出很嗲的叫聲。
毛茸茸的腦袋湊到少女纖細的脖頸處,癢得雲笙直笑。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那雙翡翠般明亮的貓眼閃了閃。
小築十裡外的榕樹陰濃如蓋,坐在樹乾上抱著劍的少年卻漸漸冷了臉。
黑貓本就是沈竹漪的影子,由抽離的地魂演變而來,和天蠶絲一樣,其中含有他的部分神魂。
隻要他想,就能與黑貓通知同感,它所經曆的一切他都能感知到。
平日他甚少通過影子的視角去看什麼,熟料剛動了這心思,一睜眼就瞧見了一截細膩潔白的脖頸。
半蹲著的少女麵泛輕柔酡色,肩頸單薄筆直。
她顯然對這小畜生毫無防備,慢慢伏低了身子。
鬆散的領口露出一片白的晃眼的肌膚,就連係在脖頸上那一截細細的紅線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細膩的肌膚於燈火照耀下似上好的暖玉。
而那小畜生叫得和發春一樣,爪墊就埋在她膝間殷勤地踩奶。
黑貓的爪子摩挲著襦裙的布料發出聲響,這是極為親昵的動作,不可避免地會蹭過少女身前的柔軟。
和黑貓通感的沈竹漪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融化了的棉花裡。
他眼睫一顫,握著劍的手指節逐漸收攏泛白,怒極反笑。
叫這小畜生去探查消息,它便在此對人搖尾獻媚?
他即刻命令它回來,誰知雲笙伸出手,撓了撓黑貓的下巴。
黑貓舒適得閉起眼發出呼嚕嚕的聲音,而沈竹漪的身體則是徹底僵住了。
雲笙柔軟的手一寸寸拂過貓的背脊,似是有一陣酥麻的電流順著沈竹漪的脊椎柱竄上後腦勺。
少年指尖微顫,他不禁仰起頭,眼尾染上薄薄的紅暈。
黑貓的毛發的觸感極好,雲笙見它似乎還挺享受的,便又試探地去摸它圓滾滾的小肚子。
黑貓便順勢柔弱無骨地躺在地上,朝她露出肚皮。
見它如此信任自己,雲笙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撫摸它柔軟的肚皮。
沈竹漪呼吸越發緊促,他渾身緊繃,滿眼晦暗,死死地握著手臂上的銀護腕,撐著劍的手青筋暴起,額間也跟著突突的跳。
半晌,他強壓下喉間的低吟,手上的銀白的天蠶絲線乍現,五指收攏,強硬地將違抗命令的影子召回回體內。
正眯眼享受著愛撫的黑貓忽的弓起了身子,渾身都炸了毛。
它衝著遠處抗議地叫了一聲,又不舍地看了雲笙一眼,喵的一聲竄進了竹林中。
雲笙有些疑惑,擔心它是遇到了危險,匆匆提著裙擺追了上去。
可是這貓溜得極快,她跟到外頭,已是四處不見它的蹤影。
她並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茫無頭緒地尋找時,頭頂上方榕樹的陰影中少年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纖長十指纏繞著的閃著幽光的天蠶絲。
冒著黑煙的窮奇劍魂嘖嘖道:“沒想到那純粹的靈力竟是來自這丫頭,之前我沒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靈根損毀得格外嚴重,靈氣又稀薄。”
“昨夜,恰巧你的影子沾染她的氣息,又恰逢天地靈氣濃厚,才有了這變數。”
“這丫頭身上的秘密倒是不少,既知道你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沈竹漪冷冷看過來。
劍魂立刻改了口:“既知道咱們來蓬萊宗的目的,又有那麼多秘密……”
它似乎有些為難:“可惜她的靈根廢了,體內靈力也沒多少,不然這般純粹的靈力,可是大補之物,老子要是吞了她,絕對能夠恢複幾成實力。”
夜風習習,那少女畏寒,尋了一圈無果,便裹緊了鬥篷,提著螢火燈走了。
窮奇見沈竹漪沉默不語,語氣裡多了點試探:“小子,要不我們幫她修複好靈根如何?”
“先不說她的靈力對鎮壓你體內的業火之毒有奇效,老子若是吞了她,還能幫你報仇不是?”
積雲散儘,月光如紗般籠罩而下。
沈竹漪不置可否,反而是嗤笑一聲,反手將長劍背於身後,眼尾嘲弄的冷意消散在笑意中:“怎麼,我的血還不夠麼?”
窮奇悶不作聲,回到了劍內。
這小瘋子著實警覺,時刻提防著它恢複實力奪舍,所以都用自己的血喂養它。
這也是為何它會受困於他如此之久的原因。
不過它可不著急。
那丫頭的靈力如此特殊,能夠緩解業火之毒,它就不信,他不會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