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雲淡風輕。
流安一時琢磨不透他的意思,隻能如實回答:“是有這想法。”
陳亭序凝視著她,問:“那你呢?”
“我?”
“想嫁於我為妻嗎?”
燭火忽閃。
流安望著他的眼睛,有些失了神。
他臉色是病弱的白,眼皮很薄,掀起來看人時,才看出不止雙眼皮,還多了幾道,看起來很深邃很迷人。
很……深情。
流安幾乎都要陷進他那多情的眸子裡,聽到很輕的一聲咳嗽聲,她才回過神。
“想。”她說。
陳亭序忽而笑了。
“大小姐,”他嗓音很低,低的讓她耳朵有些發麻,“那就——”
“如你所願。”
“你有什麼怨?”她記得自己剛來時,曾經問過季璿。
右相把流安打的渾身是傷,然後讓人把她扔到季璿那兒。
季璿剛開始並沒有管她,隻是整日以淚洗麵。
流安疼的呲牙咧嘴,問:“你為什麼天天哭?”
季璿說:“娘有悔,有怨。”
“你有什麼怨?”
季璿眼睛裡滿是仇恨,“我後悔嫁於他,我怨我自己看錯了人。”
他,是指的右相,流明堂。
流安爬上榻,與她坐在一起。
季璿流著淚說:“我當年也是京城名門貴女,流明堂為了得到我父親的支持,花言巧語哄騙我,將我娶入府中。”
“我歡天喜地的嫁於他,他卻在得到權勢後,將我父親拉下來,害我季家因皇帝猜疑淪為階下囚。”
“他還將我囚於偏院,又娶了十一房小妾。”
“他將你哥哥送去軍營,將你姐姐嫁給不愛之人。”
“我怎麼能不恨、不怨?”
季璿眼裡又掉下一滴淚。
流安輕聲說:“娘,我疼。”
季璿噙著淚給她上藥包紮,流安掃了一眼藥品,這是流明堂怕她死了,讓人給她送過來的。
真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季璿抖著手說:“安兒,我們要報仇,要報仇!”
流安虛弱地說“好。”
視線劃過季璿的那滴淚,劃過流安說“好”時蒼白流血的唇,劃過荒草叢生的院子,又最終劃到流安那日回首的眼睛裡。
那日,季璿在窗前流著淚說的三個字是:
殺了他。
流安重重點了點頭。
……
“小姐?小姐?”小月在一旁喊著。
流安心神不定的睜開眼,才發現剛才的是夢境。
她回府了。
陳亭序派人把她送了回來。
流安輕輕舒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給我端杯水過來。”
小月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給她倒水去了。
“你說,一個人,怎麼樣才會全心全意的屬於另一個人呢?”
陳亭序停止書寫,不經意地問。
“公子,”小竹繼續磨墨,“我沒讀過書。”
“沒問你,”陳亭序瞥了他一眼,抬眼去看院子裡的竹林,“當一個人失去一切,當她所擁有所觸手可及的東西,在某一天會變成奢望……”
窗子外的風湧進來,吹得案上的紙沙沙作響。
“當她身心崩潰,這時如果有個人,對她伸出手,將她奢望的東西全部給予她。你說,她會不會對他死心塌地?”
小竹有些氣憤道:“畜牲所為!倘若她本來就有的東西,由他人毀掉,而後他再施恩給本來就應該是她的東西,是人否?”
“嗯?”
陳亭序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小竹訥訥道:“我隻是覺得,毀了她,再救她,這不太好。”
見陳亭序臉色越來越難看,小竹閉緊嘴巴,撅著嘴磨墨。
風又湧進來。
陳亭序厭世的神情中有一抹不耐煩,他“啪”的摔下毛筆,“咳”了一聲站起身。
“回家。”
府裡有人回來。
流安在房間裡正要出去看看,就聽到外麵有人走路的聲音。
“妹妹。”
很溫柔的聲音。
有人推開門,笑得明媚。
“姐姐!”
流安眼神一亮,剛要下床,流知渝攔住。
“客氣什麼?”
她順勢坐到床上,又將流安按了回去。
“多休息休息。”
流安又縮回被子裡,“姐姐,你怎麼回來啦?”
流知渝,十年前就嫁於戶部侍郎之子,除了必要時從來不回右相府。
流安心想,流知渝也是很恨流明堂的。
聽說流知渝當時有愛慕的男子,卻被流明堂逼著嫁給了彆人。
小月端過來兩杯茶水。
流安說:“都退下吧。”
所有的侍女都行了個禮退出了房間。
流知渝握著流安的手,說道:“回來看看你,聽說父親有意將你許給陳亭序?”
流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流知渝的笑容中有些哀傷,“你可喜歡?”
流安點了點頭。
“喜歡。”
“喜歡他什麼?”
“他好看。”
流知渝笑容更深了,“沒想到小流安還是個看臉的。”
流安抱住她胳膊,“姐姐還沒說為什麼回來了?”
“因為他死了。”
“誰?”
流知渝眼底的悲傷更濃,深不見底。
“謝毓。”
流安蹙眉,她又說:“我的老師。”
謝毓是流明堂曾給流知渝請的名師,他是謝家嫡出有名的才子。
在陳亭序之前,謝毓是呼聲更高的那個。
流明堂一下子就看中了他,讓他過來教導才十三歲的流知渝。
……
後來,流安聽季璿說,流明堂將學有所成的流知渝許配給他人,流知渝大鬨了一場,逼著謝毓帶她私奔。
誰知等了一天一夜都沒見他。
流知渝被抓回右相府,被迫嫁給他人。
具體如何,流安也不太清楚。
她問:“姐姐是想?”
“我想請你幫我,去謝家看看。”
流安等著她說完。
流知渝瞬間哽咽:“幫我看看,他有沒有給我留下遺物。”
“他當初說我們年紀相差甚多,不願意喜歡我。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從來沒念過我……”
“我現在的身份不能去,安兒,你還未嫁,能否替我去看看。”
“我想知道,他到底喜沒喜歡過我……”
說到後麵,她泣不成聲。
流安抱住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