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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深淵針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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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的光,不是溫暖,而是冰冷的解剖刀。

沈燼踏入那片焚化爐般的光明,喧囂聲浪如同實質的潮水轟然拍打過來。水晶吊燈將無數切割麵投向大理石地麵,反射出令人眩暈的碎光。空氣裡浮動著昂貴香水、冷氣、頂級雪茄和香檳氣泡混合成的、一種近乎窒息的“上流”氣息。每一張精心修飾過的麵孔都帶著精確校準過的笑容,目光像無形的探針,精準地投射到他身上,貪婪地掃描著燼海國際唯一繼承人的每一寸細節——衣著的完美無瑕,步履的沉穩從容,以及臉上那副溫雅矜貴、俯瞰眾生的麵具。

“沈少!”

“沈公子,風采依舊啊!”

“燼海有您掌舵,未來可期!”

恭維聲如同預先錄製好的背景音,此起彼伏。沈燼唇角掛著那絲設定好的弧度,微微頷首,動作優雅得如同機械設定。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精準地捕捉到幾個關鍵“棋子”的位置。

蘇曼卿正被幾位金融新貴簇擁著。她一身銀灰色高定魚尾裙,勾勒出極具侵略性的曲線,冷豔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疏離笑容,眼神卻銳利如刀,不動聲色地評估著周圍人的價值。她敏銳地感應到沈燼的目光,舉杯遙遙示意,紅唇勾起一絲心照不宣的弧度——商業聯姻的潛在對象,一個美麗而危險的盟友。

角落的絲絨沙發裡,葉蓁蓁像一株誤入鋼筋森林的幼苗。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棉麻長裙,與周圍珠光寶氣格格不入,正局促地捧著一杯果汁,低頭躲避著過於直接的打量。她麵前小幾上攤開一本速寫本,上麵幾筆勾勒出一隻被困在鳥籠裡的蝴蝶。沈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秒,純粹的藝術慰藉,脆弱而易碎。

秦漪則像一尾滑膩的魚,遊弋在幾個政商大佬之間。她穿著一襲墨綠色真絲長裙,風情萬種,談笑風生,眼波流轉間帶著洞察人心的狡黠。她手中的酒杯輕輕晃動,仿佛在攪拌著無形的信息流。掌控輿論的暗流,一個深諳灰色地帶的女人。

至於顧昭,沈燼沒在人群中看到她。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那個正義感爆棚的年輕律師,大概又在某個角落,為她認定的“不公”而憤憤不平吧?處理法律麻煩的“滅火器”,隻是這火,有時燒得過於猛烈,需要控製。

“阿燼。”一個溫和醇厚、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穿透嘈雜,如同冰水澆下。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沈崇山站在那裡,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中山裝,銀邊眼鏡後的目光慈和而深邃,嘴角噙著儒雅的微笑。他一手端著香檳,另一隻手自然地伸向沈燼,姿態親昵而極具掌控力。鎂光燈瞬間聚焦,捕捉著這對“父慈子孝”的豪門典範。

沈燼的手,在袖口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鑽石袖扣冰冷的觸感,以及其下那個隱秘針孔的細微脹痛。他迎著沈崇山“慈愛”的目光,伸出手,與父親的手握在一起。沈崇山的手乾燥、有力,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老辣的控製感。

沈崇山拍了拍他的手背,力道適中,帶著讚許和不容置疑的引導意味。“來得正好,王部長剛問起你那個海外並購案的進展,去聊聊。”他的目光在沈燼臉上停留片刻,鏡片後的瞳孔深處,銳利如鷹隼的審視一閃而過,精準地捕捉著兒子臉上每一絲可能泄露的疲憊、痛苦或反抗的痕跡。確認那完美的麵具依舊嚴絲合縫後,他才滿意地收回目光,轉向旁邊一位大腹便便的官員,笑容更加和煦:“王部長,犬子年輕,還要您多提點。”

“沈公子真是年輕有為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王部長肥厚的手掌熱情地拍打著沈燼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濃烈的雪茄味混合著對方口腔裡食物發酵的氣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濁流,蠻橫地衝進他的鼻腔。

沈燼維持著微笑,得體地應對著。大腦卻在飛速運轉,計算著時間。距離上次服藥……太近了。但“燼燃”的反撲,比他預想的更凶猛。父親的“慈愛”目光如同實質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背上。不能失態,絕對不能。在這裡,在這片由沈崇山一手締造的金籠裡,一絲一毫的軟弱都是致命的破綻。

“抱歉,失陪一下。”沈燼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對著王部長和周圍幾位舉了舉空杯,“去補一杯。”

他轉身,步伐穩定地走向遠離人群核心的吧台區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刀尖上。視野邊緣的扭曲感越來越強烈,那些衣香鬢影的人影開始重疊、搖晃,背景的華麗裝飾在餘光中如同融化的蠟像,流淌著詭異的光澤。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蓋過了宴會的喧囂。

吧台後方,一個穿著侍者製服、麵容平凡無奇的中年男人,動作嫻熟地擦拭著酒杯。看到沈燼走近,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隻是微微垂下眼瞼,手指在吧台下方一個隱蔽的抽屜邊緣輕輕一叩。

沈燼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坐下,背對著喧囂的人群,麵朝一排閃爍著幽光的昂貴酒瓶。他伸出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冰涼的大理石台麵上,修長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對著侍者。

侍者心領神會,將一杯剛剛倒好的、色澤漂亮的琥珀色威士忌推到他麵前。在杯底與台麵接觸發出輕微脆響的瞬間,侍者的另一隻手如同鬼魅般在吧台下一抹,一個冰涼、微小的硬物,精準地滑入了沈燼虛握的掌心。

沈燼的手指立刻合攏,將那小小的、熟悉的銀色金屬管緊緊攥住。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皮膚傳來,帶著一種近乎褻瀆的誘惑。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也是將他拖向更黑暗深淵的錨鏈。他低頭,借著拿起酒杯的動作,將左手也放到了吧台下。

鑽石袖扣被無聲地旋開,露出下麵一小片蒼白的皮膚。一個小小的、顏色略深的針孔印記清晰可見,是過去無數次刺入留下的微小勳章。

他熟練地將金屬管細小的針頭對準那個印記,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嘶——”

一股比在直升機上更強烈的灼熱洪流瞬間爆發!它不再是暖流,而是狂暴的岩漿,以注射點為中心,轟然炸開,蠻橫地衝向他體內每一根被冰寒疼痛折磨的神經末梢。視野邊緣的扭曲瞬間被撫平,融化的蠟像重新凝固成清晰冰冷的現實。喧囂聲、香水味、王部長的笑聲……所有嘈雜的感官信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粗暴地過濾、推遠,世界再次變得清晰、可控、冰冷而……死寂。

沈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身體幾不可察地放鬆下來。他端起那杯威士忌,冰涼的杯壁緊貼著掌心,試圖驅散體內那場微型爆炸殘留的灼熱餘波。他準備轉身,重新戴上那副完美的麵具,回到那個名為“應酬”的戰場。

然而,就在他抬眼的瞬間——

“轟——!”

不是聲音,是純粹視覺的爆炸。

眼前那排反射著水晶吊燈光芒的昂貴酒瓶,瓶身上扭曲的倒影驟然燃燒!

一個孩童撕心裂肺、充滿極致恐懼的哭喊聲,穿透了時間的壁壘,毫無征兆地在他耳膜深處炸響!

“媽媽——!!!”

那聲音如此尖銳,如此真實,帶著滾燙的溫度,直刺靈魂最深處!沈燼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握著酒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因巨大的力量而瞬間失去血色,變得青白!

幻覺!又是那該死的幻覺!

但這一次,比直升機上更加清晰,更加狂暴!那木質房屋焦黑斷裂的梁柱,那在火焰中劈啪作響的廉價塑料玩具,那濃煙中絕望翻滾的熟悉輪廓……還有那深入骨髓的汽油味!一切細節都帶著令人作嘔的真實感,仿佛他正置身於那片煉獄火海之中!

酒杯在他手中劇烈地顫抖,杯中的琥珀色液體瘋狂地晃蕩,幾乎要潑濺出來。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瞬間在鬢角凝結成冰冷的軌跡。完美的麵具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儘管隻是一瞬間的僵硬和瞳孔深處無法掩飾的驚悸。

“沈公子?”旁邊傳來一個略帶疑惑的嬌媚女聲。一位穿著低胸晚禮服的名媛正巧走近吧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失態。

沈燼猛地閉上眼!用儘全身力氣壓製住喉嚨深處幾乎要溢出的呻吟和那孩童哭喊的回響。再睜開時,眼底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下,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他迅速鬆開緊握酒杯的手,借著放下杯子的動作,順勢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銳的疼痛短暫地刺破了幻覺的迷障。

“沒事。”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卻依舊維持著基本的平穩。他看也沒看那個名媛,拿起那杯幾乎灑掉一半的威士忌,仰頭,將辛辣的液體一飲而儘。冰冷的酒液衝刷過喉管,帶來短暫的麻痹,卻無法澆滅體內“星塵”灼燒的餘燼和幻覺殘留的冰冷恐懼。

他必須離開這裡。立刻。

沈燼站起身,動作依舊力求從容,但步伐卻比來時快了幾分。他需要空間,需要安靜,需要遠離這些窺探的眼睛和喧囂的刺激。他目標明確地走向宴會廳側翼一條相對僻靜的走廊,那裡通往貴賓休息室和私人洗手間。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走廊的燈光相對柔和,空氣也安靜了許多。然而,他剛走出幾步,一陣劇烈的眩暈毫無預兆地襲來!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走廊兩側價值不菲的抽象派油畫扭曲成怪誕的色彩漩渦,腳下的地毯仿佛變成了洶湧的波濤。他踉蹌了一下,身體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悶哼終於從沈燼緊咬的齒縫間逸出。他單手撐住牆壁,另一隻手死死抵住劇痛欲裂的額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幻覺與現實的邊界再次模糊,火海的灼熱與走廊的冰冷在他感官中瘋狂交織。孩童的哭喊似乎還在耳邊縈繞,混合著父親當年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吃下去,阿燼,吃了就不疼了……”那是他所有噩夢的開端。

就在這時,走廊另一端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幾米開外。是剛才那個吧台的侍者,他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一杯清水和一小塊白毛巾。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隻是將托盤無聲地遞到沈燼旁邊的壁龕上。

“少爺,”侍者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傳入沈燼耳中,“董事長說,請您注意儀態。彆讓外人……看了沈家的笑話。”他的目光飛快地在沈燼蒼白的臉色、額角的冷汗以及那隻緊攥著、微微顫抖的右手上掃過,隨即垂下眼簾,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沈崇山!無處不在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極致的屈辱猛地竄上沈燼的心頭,瞬間壓過了身體的痛苦。他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所有的眩暈和翻騰的幻覺。他鬆開緊攥的右手,將那枚沾著他自己血跡的微型注射器,連同擦汙的袖口,一起不動聲色地塞回西裝內側口袋。

他拿起壁龕上的那杯清水,猛地灌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過灼燒的喉嚨,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他拿起白毛巾,用力擦拭著額角和鬢角的冷汗,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粗暴。幾滴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價值不菲的領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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