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踢開麵前的殘肢斷臂,艱難來到大沙船的艉樓門前,對裡麵喊話:“船上是何人在下是舟山中中所的千戶。”
“你是中中所千戶可有憑據”一個顫抖的聲音從艉樓裡傳出來。
“我是洪道尊部下,看到船上認旗,趕緊就前來搭救。你們把門打開吧,我要是水匪的話早打進去了。”
片刻後,艉樓大門打開了,一名年約三旬的男子跟在兩個警惕的護衛身後走了出來。
林海看到來人,吃了一驚道:“沈公子!”
來人正是沈廷揚,他麵色蒼白地打量著林海,臉上帶著猶疑的神情,彎下腰來打了個恭兒:“多謝救命之恩,在下和尊駕好像素昧平生,不知尊駕怎會認得沈某”
林海道:“我是福建許一龍的朋友,前幾天和許賢弟在洪道尊府上,曾遠遠見過沈兄一麵,不過當時沈兄沒看見在下。”
沈廷揚聽他說起許一龍,稍稍放下心來,又彎腰作揖道:“多謝恩公搭救,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林海上前攙起沈廷揚,抱拳還禮道:“沈公子太客氣了。小姓林,單名一個海字……”
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用的還是洪承疇麵前那套說辭,接著又道:“我那日在洪道尊府上,聽許賢弟說起沈兄,有心和沈兄交個朋友,於是在門外等了許久,可惜一直不見沈兄出來,想不到今日竟在此處相見。”
沈廷揚劫後餘生,又見染血的甲板上滿是屍體,此時腦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道:“林兄是想找沈某談生意”
林海看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笑了笑道:“主要是交個朋友,也可以做做買賣。我今日本想去崇明找沈兄買條沙船,順帶了解下鬆江棉布的行情。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我要去看看傷亡的手下,還請沈兄稍待。”
沈廷揚意識到方才的話不太妥當,再加上他這邊傷亡的船員更多,這會也有不少事要處理,便向林海拱手道:“林兄請便,等你忙完後我們一起去崇明,到了寒家再談不遲。”
林海於是找到石壁,拉到一邊悄悄問道:“大舅哥,兄弟們傷亡如何”
石壁也是剛剛清點完人數,回道:“死了十五個,重傷的八個,這八個後麵怕是也出不了海。”
林海道:“死了的兄弟可有家屬”
石壁搖搖頭:“有也找不到了,我這些兄弟都是海上認識的,大多是兩廣的窮苦人出身,沒人願意提老家的事。”
林海又問:“你們以前做無本買賣,搶得的財物是怎麼分的”
石壁剛才忙著清點人數,沒聽到林海和沈廷揚的對話,興奮道:“你問這個做什麼莫非船上不是浙江海道的人”
林海連忙道:“不,不,船上這人對洪道尊有恩,我們不能搶這條船。但兄弟們苦戰一場,死傷的也不在少數,我們總要有所表示。”
石壁聞言有些失望:“既是沒搶到財物,那還表示什麼,沒這規矩。”
林海搖頭道:“救人是我的主意,卻不能寒了兄弟們的心。”
石壁於是對林海道:“往常我們搶到財物,一般都是兩成歸公,剩下的八成平分,我們幾個當家的和眾兄弟都是一樣。”
林海心說那兩成歸公的還不是你們幾個管,不過像修船之類的公共開銷也要從這裡出,總的來說他們分配戰利品的機製還是以平均原則為主,這和西方的海盜船也沒什麼兩樣。
他接著問道:“做一次買賣,兄弟們能分多少銀子”
石壁笑道:“這卻難說了,好的時候一個人能分幾兩,不好的時候一個子兒都沒有,大家一起喝西北風。”
林海點了點頭,石壁所言和他想的基本差不多。這年頭小海商一船貨基本也就千把銀子,有的甚至隻值幾百兩,平均分下來也就這個數,何況搶劫也不一定能成功,有時候隻是白辛苦一場。
他此時手裡的現銀有限,聽完石壁的話心裡大致就有了譜。他走到還在大沙船甲板上的博望號水手中間,對大家團團抱拳道:“眾位兄弟,今天大家夥兒為了林某拚死血戰,我不能讓兄弟們白忙活一場。”
“死了的兄弟隻能到崇明後就近埋了,到時請幾個和尚道士做法事超度。傷殘的兄弟每人給五十兩,先安置在崇明,還願意跟我做事的等我回舟山後再安排事做,不願意的也可以到舟山做點小本生意。”
“其餘參戰的每個兄弟給五兩,每殺一人或者俘虜一人也是五兩,以這條船上的俘虜或屍首為證。”
林海話音剛落,大沙船上一片沸騰,這群慣匪都是從屍山血海裡走過來的,剛才這一戰對他們來說不算紮手,但是回報卻頗為豐厚。
尤其是不少人看到林海和沈廷揚相談甚歡,早在心裡暗叫晦氣,最後能撈上一筆已是意外之喜。
歪嘴就是其中一個,聽完林海之言,立馬挑著大拇指高聲嚷嚷:“林姑爺豪氣!”
蝰蛇為人乖覺,抖了個機靈大聲叫著:“東家仁義!我們都領了工錢,為東家賣命是應該的。”
不少人跟著蝰蛇起哄,林海看石壁臉色有些不好,抬起雙手在空中壓了壓:“兄弟們靜一靜,靜一靜,大家夥兒先回博望號罷。”
於是眾人抬傷員的抬傷員,押俘虜的押俘虜,一邊往回走一邊興高采烈地交談。
瘦猴追在歪嘴屁股後麵問道:“歪嘴哥,你殺了幾個”
歪嘴正和疤臉一起押著那個壯漢,聞言停下來回頭:“關你這含鳥猢猻屁事。”
瘦猴嬉皮笑臉地跑到他身旁:“我算算夠你睡幾個頭牌。”
歪嘴伸出兩根手指,咧嘴一笑:“老子殺了兩個,一共是十五兩,睡三個頭牌應當夠了。”
瘦猴搖搖頭,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不夠不夠,五兩那是珠江口的價,我方才找人打聽了,崇明的頭牌要十兩。”
歪嘴聞言一怔,隨即罵道:“狗日的,什麼頭牌這麼貴!”
“哥,你何必罵自家是狗”瘦猴剛說完已挨了一腳,他這回沒有躲,腆著臉跟在歪嘴身邊,“哥,反正你也隻夠睡一個,能不能借兄弟五兩小弟也嘗嘗十兩銀子的頭牌是什麼滋味。”
“滾你娘的,老子睡完頭牌還要再睡幾個便宜的。”
歪嘴和疤臉押著那個壯漢回到博望號上。這時,除了米格爾那幫洋鬼子還在炮甲板上呆著,其餘沒有參戰的水手們紛紛到露天甲板上看熱鬨。
新來的夥長老阮也在人群中,突然他聽到身旁的兒子阮美驚叫道:“爹,兀那漢子莫不是我哥”
老阮吃了一驚,阮美上頭還有個哥哥叫阮進,他這個長子不耐煩背什麼針路口訣,一向都在海船上當舵工,一年到頭也不著幾次家。
老阮踮起腳來,伸長了脖子朝阮美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條大漢被麻繩五花大綁,滿身血汙地被兩名水手押著,看身形確實有些像阮進。
“快,我們到那邊去看看。”老阮費力地擠了半天,好容易和阮美一起來到那大漢的正麵,待看清那人的麵貌,父子倆一齊呆住了。
注
阮進,南明蕩胡侯,是魯王政權最擅水戰的悍將,魯監國六年在舟山壯烈犧牲,其弟阮美曾出使日本乞師求援。阮進是舵工出身,曾當過海盜,被定西侯張名振從群盜中拔擢為將,其籍貫有福建和浙江會稽兩說,本書從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