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指著海圖上台灣島正南方偏東一點的海域,斬釘截鐵道:“我們在這裡,用壬子針兩天之內必到東番。若是聽侯爺的用單乾針,還需四五天才能回到潮州,也就是遇上風暴之前的海域。”
米格爾不解道:“我們隻知道緯度,怎能確定具體的位置”
林海的臉上掛著神秘的笑容:“如果我還知道經度呢”
米格爾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不可能,這不可能!隻有上帝才知道經度!”
這時,石壁和鄭廷球等人都圍了過來,他們雖然聽不懂什麼經緯度,但卻明白針位的意思。
石壁將林海拉到一邊,悄悄道:“妹丈,船上淡水不多,十天不見陸地我們都是個死。你說用壬子針,到底有沒有成算可莫要逞能,白白斷送了眾家兄弟的性命。”
林海正色道:“我當然知道厲害,沒有成算怎敢亂說”
石壁還是不放心:“你做過夥長”
林海笑道:“十萬個夥長也及不上我,我有天妃娘娘的神諭!”
他故意提高音量,大聲道:“天妃娘娘金口玉言,用壬子針一直走,我等不出兩日定能抵達東番。”
米格爾這下聽真切了,在澳門呆了**年,他當然知道媽祖。不過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向來都認為世上隻有唯一的神。
剛才有一瞬間,他差點以為眼前這位明國商人真的能計算經度,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也難怪,經度問題困擾了歐洲航海界上百年,一個愚昧的明國商人怎麼可能解決得了
米格爾徹底被激怒了,他刷地一聲抽出腰間的大馬士革刀,厲聲對石壁吼道:“聽著,如果你們要用壬子針的話,那我們就在此決一死戰吧!我米格爾在此立誓,絕不容許一個裝神弄鬼之輩把我的水手們送進地獄!”
石壁本來對林海的話半信半疑,但眼看米格爾竟然直接拔刀,當即也被惹毛了。先不說用什麼針,就這洋鬼子的囂張氣焰也必須殺一殺,否則還反了天去。
他也不去拔刀,隻是冷冷道:“你他媽這是想找死這船上哪有你這鬼佬說話的份。”
話音未落,鄭廷球等人紛紛拔出刀來,雪亮的刀鋒在正午的陽光下閃成一片。米格爾那邊幾個洋鬼子見狀也不甘示弱,各自拿出了隨身武器。
眼看雙方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林海一閃身跨到石壁身前,大喝一聲:“住手!大家都住手!”
事情鬨到這個地步超出了他的預計,誰能想到這洋鬼子聽到“媽祖神諭”就直接拔刀不過仔細想想也可以理解,如果把林海換到米格爾的位置,在劫後餘生之時聽到如此荒唐的用針理由,隻怕也要暴跳如雷。
林海雖然有意引入一些新鮮血液上船,但絕不代表他希望石壁和米格爾勢同水火。他上前一步道:“侯爺,什麼叫你的水手們你要清楚,我才是這次航行的出資人,船上的水手都是我付的工錢,就連你本人都是我的水手。”
米格爾聞言氣焰為之一窒,歐洲文化還是很講雇傭關係這一套的。
林海接著道:“換句話說,我是這條船的船東,我的大舅哥石壁是我委任的船長,這條船的航向隻能由我們來決定,你無權挑戰!”
米格爾仍然握著短刀,抗聲道:“我為真理負責,為我自己的生命負責。”
“侯爺,沒有人能為真理負責,除了上帝。”林海眼中露出森然的寒意,“你也無法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如果你堅持要挑戰船長,那我隻能借你的鮮血來維護船規。”
米格爾握刀的手垂了下來,石壁有上百名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他除了一位葡萄牙朋友之外,就隻有幾個忠心的仆人還算可靠。
其他那些華人水手雖然曾在他的船上待過,但雙方隻是臨時的雇傭關係,而且這次的雇主本質上是林海,隻是後者借助他在澳門的人脈由他代為招攬。甚至就連招水手這件事,林海都給他算了工錢。
雙方的實力對比如此懸殊,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麵,對抗是死路一條,還不如用壬子針碰碰運氣,米格爾不由為自己的衝動而心生悔意。
林海觀察著米格爾的表情,適時給他拋出台階:“當然,我尊重伱對真理的態度,也理解你為博望號負責的立場。這樣吧,我和你做個君子約定,兩天後如果我們用壬子針沒有看到陸地,這條船的航向後麵將由你決定。”
米格爾大喜過望:“好,我完全讚同。”
“還沒完。”林海接著道,“你對著船長拔刀已經嚴重觸犯了船規。現在請你扔掉手上的刀,低下你的頭顱,誠懇地向船長認錯。我將以船東的名義,代你向船長求情,看在你測量緯度的功勞上,赦免你的罪過。”
米格爾雖然當過兩年海盜,但無論是在果阿的家庭還是霍爾木茲的軍隊裡,打落牙和血吞的事情也沒少經曆。聽到林海之言,他立馬扔掉了短刀,彎下腰來向石壁認錯。
博望號終於再度揚帆。艉樓三層的針房裡,夥長不錯眼珠地盯著沙龕中平放的羅盤,隨著船體的顛簸,指南針的針尖正在壬字和子字之間細微跳動著。
露天甲板上的衝突很快在整條船上傳開了,所有人都知道博望號正在按林海的指引前行。而這位一般很少介入船上事務的船東宣稱,他的決定是在遵照媽祖的神諭。
林海當然沒有收到什麼媽祖神諭,他是基於腕表測量的經度和米格爾測量的緯度進行導航的。測量經度其實很簡單,隻要準確知道當地時間,再和另一個已知經度地點的當地時間對比即可,經度差一度當地時間就差四分鐘。
博望號的當地時間很好獲得,影子最短的時刻就是正午十二點,難點就在於另一已知經度地點的當地時間。
林海的腕表外觀上是一款卡西歐航海表,也具有該款航海表的所有功能,可以查到世界各大城市的經度,其中就包括澳門和台北。腕表現在的時間就是澳門時間,他在濠鏡用最短影子法連續校準了一個多月,取的平均值。
所以如果擁有一塊能在海上精確計時的手表,經度測量就會變得比緯度測量還簡單。但這在十七世紀太難了,無論是東方的焚香、刻漏還是這年代西方的機械鐘表,在顛簸的船上都無法實現精確計時。
畢竟,四分鐘誤差就相差一個經度,在低緯度海域就相當於兩百華裡。以這年代的計時精度,用經度導航會導到爪哇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