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收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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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火光在喜貴手中跳躍,瞬間映亮了我與老八兩張凝固著驚愕的臉龐。

那突兀的光源在沉寂的甲板上顯得格外刺眼,瞬間刺破昏沉的夜色,將我們和老八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沒等我們從這突兀的祭祀中回神,二人抬頭再看,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一瞥——方才還在駕駛艙的有福,不知何時竟已經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船舷邊。

他手裡端著個半滿的搪瓷盆,裡麵正是他和喜貴剛才打撈上來,我們晚飯後剩下沒來得及烹煮的雜魚海貨。

隻見他將盆往腳邊鐵板上一墩,“撲通”一聲雙膝砸落甲板,力道之大,震得腳下德國鐵船的鋼板都嗡嗡作響,餘音在死寂的海麵上格外瘮人。

再看他額頭觸地,跟不要錢似的,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震得船舷邊上的鐵鏽都隨之簌簌下落,舉手投足之間極為虔誠,一邊磕頭,嘴唇急速翕動,嘴裡一邊嘰裡咕嚕含混不清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隻是距離太遠加上說的是膠東方言,我和老八都聽不真切,可看那意思,估摸著喜貴所說的差彆不大。

磕罷頭,有福像是被無形的線猛地一提,“蹭”地彈起身來,腿上裝了彈簧似的,將那半盆混雜著魚蝦蟹貝的腥膻之物一揚,嘩啦一聲全數傾入墨黑的海水中。伴隨著這“供奉”,他嘴裡依舊念念有詞,動作快得不容喘息。傾倒一空後,他又“噗通”跪倒,對著海麵,再次以頭搶地,麵色肅穆得嚇人,磕得甲板咚咚悶響,如搗蒜一般……

我沒心思理會這兩人神神叨叨的祭祀,隻衝老八猛一抬下巴,眼神淩厲地示意他趕緊把歪斜的武器扶正,調整好角度,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迎接那水下怪物的下一輪衝撞。

喜貴顯然看到了我們倆如臨大敵的動作,也聽到了我的低吼。然而,這次他卻破天荒地沒有任何阻攔的表示。

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叩拜儀式裡,對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隻是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將額頭砸向那塊已經被他磕得微微發亮、甚至可能沾染了血漬的冰冷鐵板。

那份專注,那份近乎麻木的篤定,倒像是對眼前這場危機早已胸有成竹,或者說,他把自己徹底交給了某種冥冥中的力量。

我和老八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各自據守崗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炮管森冷的膛線,都死死鎖定著船艏前方那片吞的幽暗水域,神經緊繃如滿弓之弦。

說來也怪,原本還分明能感覺腳底湍急的水流異常攪動,帶著明顯要將整艘船掀翻的惡意。

可自打喜貴的黃表紙點著,有福那半盆海鮮倒進海裡之後,不過幾個呼吸間,海麵竟真如被無形巨手撫平,瞬間河清海晏。浪濤匿跡,隻餘下平滑如鏡的漆黑海麵,倒映著天上那輪愈發慘白的冷月,連風都仿佛被抽走了,四下裡隻剩下輪機單調而沉重的喘息。

喜貴口中那所謂的“老龍王”,難不成還真的被這點他倆的這點紙錢和殘羹剩飯打發走了?

這突如其來的死寂,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我和老八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海麵,從船艏到兩側舷外,一寸寸不停地搜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饒是二人眼睛已然瞪得酸澀發脹,視野裡卻隻有令人窒息的平靜。船身穩得不像在海上,倒像擱淺在結了冰的湖麵上一般。

老八那張原本被酒氣染得通紅的臉,此刻早已被嚇得血色褪儘,在慘淡月光下白得像糊牆的紙。這死一樣的靜,比剛才的狂暴更讓人脊背發涼,一股寒氣順著尾椎骨往上爬。

這時,隻聽老八壓低了嗓子,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又恢複了他那副天塌下來也要貧兩句的混不吝嘴臉,揶揄道:“黃司令,合著他們這老龍王怎麼跟他媽要飯的小鬼兒似的?您瞧剛才那陣仗,地動山搖的,那勁兒頭,活脫脫是要把咱這破船連骨頭帶渣掀翻了,把咱哥幾個當零嘴兒嚼巴嚼巴生吞了才解恨的主兒!嘿,結果呢?燒點紙錢,給點剩飯剩菜就打發了?這也忒好說話了吧!瞅海裡那位的塊頭,這點東西塞牙縫都不夠!依我看啊,下回甭整這麼麻煩,咱廚房有什麼吃剩的折籮,直接掀海裡就得了,也彆等人家大爺親自上門催債了,還他媽省得差點兒嚇掉半條命……”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低聲斥道:“早他媽讓你小子給嘴上派倆站崗的,怎麼就是不長記性?什麼屁話都往外摟!你當這是你家炕頭兒上逗悶子呢,”我指著那片死寂得如同墓地的海麵,“等那老龍王下回真餓了再找上門,老子第一個把你扔下去給它開開葷!也就是在海上騰不開手,等上了岸,老子非找根納鞋底的大針粗線,把你丫那張破嘴縫個嚴嚴實實不可!”

說話間,喜貴麵前那堆紙錢已然燃儘,隻餘下一點猩紅的火星在灰燼裡明滅。突然,平地卷起一股陰冷的旋風,那風打著旋兒,不偏不倚,就在喜貴麵前那堆紙灰上停留了片刻,像一隻無形的手,猛地一抄,將滿地焦黑的紙灰如雞毛般“呼”地卷上半空。

頓時間,一股混合著燒紙灰燼和濃烈海腥氣的怪味撲麵而來,嗆得人喉嚨發緊。再定睛一看,地上隻剩下一個焦黑的印子,乾乾淨淨,仿佛冥冥中真有東西把那些“錢”悉數收走了。

我和老八看得是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兩人下意識地扭過頭,麵麵相覷,都從對方慘白驚恐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難以置信。

逢年過節在胡同兒口、十字路口燒紙祭奠的見得多了,可甭管因為啥,能把紙燒得如此徹底、灰燼收得如此乾淨的,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從最後一次猛烈撞擊到現在,時間足夠抽完一支煙了,海裡一直死寂無聲。這麼久都沒動靜,看來那東西是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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