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如墨的霧氣,消散得如同它來時一般突兀。
眾人錯愕地站起身來,視野驟然開闊。隻見海天之間,此時一片近乎妖異的澄澈。方才那吞噬一切的濃霧,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連一絲殘留的水汽都尋不見。
夜空月明星稀,清冷的月輝潑灑在海麵上,並非溫柔的粼粼波光,而是泛著一層鐵灰色的、令人心底發毛的冷光。
天地間空曠得令人心悸。環顧四周,彆說成群結隊的海和尚,連半根可疑的雜毛都瞧不見,隻有死寂的海水在月光下無聲湧動。
驚蟄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快步返回駕駛艙。
片刻後,她拿著那具黃銅六分儀回到甲板,步履沉穩利落。說話間在甲板站定,隨即抬頭仰望星空,側臉的線條和挺拔的身形在冷月下顯得格外冷硬。
再看她熟練地將六分儀舉至眼前,鏡筒精確地對準幾顆位置關鍵的星辰,手指微調著角度和刻度盤,動作精準得,好似機械運作一般。
隨後,她展開隨身攜帶的海圖,借著月光和風燈殘存的微光,俯下身來,用紅藍鉛筆在海圖上飛快地移動和標注,隻聽筆尖發出急促而細密的“沙沙”聲。在看驚蟄隨著測量和對照,眉頭鎖得越來越深,目光始終在海圖與星空之間反複逡巡,最終,筆尖在一個點上重重落下。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眾人,眼神裡交織著陰鬱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諸位……我們的位置測算出來了。”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到現在,我們離雞鳴島,還有段距離。換算下來,大約還是十五海裡左右。”她停頓了一下,那絲銳利似乎被更深的陰霾覆蓋,“換句話講,果真讓老黃說對了。我們這麼半天,一直都在原地打轉,幾乎沒能前進半步……”
偌大的甲板上,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眾人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愕與茫然之間。
這消息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投入海底,絲毫激不起半點喜悅的漣漪。那詭異的大霧,起得毫無征兆,退得更是匪夷所思。原地打轉的事實,比濃霧本身更令人心底發寒。
驚蟄心思玲瓏,為人快人快語,她抬眼看了看眾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清冷的聲音帶著穿透性的疑問:“既然儀器指向沒問題,船的方位也沒有偏離。那我們剛剛拚命趕的路,都去了哪裡?”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那月光下死寂的海麵,“難不成是有什麼東西,在阻擋我們去雞鳴島?剛才那場霧,是虛張聲勢的恐嚇,還是……冥冥之中保護了眾人,讓我們避開了更可怕的災禍?”
我沒有立刻回答。心底同樣千頭萬緒,卻理不出任何清晰的線頭。方才那濃霧中潛伏的殺機,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絕非錯覺。可這戲台搭得聲勢浩大,把看客們牢牢釘在原地,卻連一聲鑼響都沒敲,就悄無聲息地撤了。這其中的蹊蹺,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直覺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直覺隱隱地告訴我,這件事似乎還遠沒有結束。
無論如何,既然霧氣散了,方向也明確了,再滯留原地毫無意義。必須儘快離開這片詭異的水域。我當即開口,打破沉默:“白熊,開動輪機!所有人,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開動最大馬力,全速前進,目標雞鳴島,爭取早點上岸休整。”
眾人緊繃的神經似乎鬆動了一下,邁開腳步,準備返回各自的位置。可就在這腳步將動未動之際——
萬萬沒想到,偏偏就在這時,腳下的海水,毫無征兆地改變了流速。不是風浪推動的起伏,仿佛在水下深處,有某種龐然大物在急速遊弋攪動水流,就在一瞬間,一股強大的、無形的推力猛地從船底襲來!那感覺來得太快,快得眾人臉上的表情還停留在準備行動的瞬間。
隻覺得腳底下海水的流速陡然加快,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水底急速靠近,那感覺來得奇快,還沒等眾人反應,就在一瞬間,一股強大的、無形的推力猛地從船底襲來。
下一秒,左舷船底突然傳來“轟”的一聲撞擊產生的巨響,整艘“海魔鬼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掀動,劇烈地向右側傾斜。甲板上的人猝不及防,東倒西歪。驚蟄手中的六分儀和黃銅圓規脫手飛出,在甲板上叮當作響地滾出老遠。
我反應極快,一手死死抓住濕冷的船舷欄杆,另一隻手閃電般探出,堪堪抓住驚蟄的手臂,將她即將摔倒的身體拽了回來。巨大的傾覆感順著船身傳遞上來,腳下甲板也隨之劇烈地顫抖起來。
眾人驚魂未定,就在這時,隻聽見站在船頭稍高處的老八,用一種的嘶啞嗓音高喊:“黃爺,快看那兒,你瞧,海裡那是他媽的什麼東西,又過來了!”
我猛地抬頭,順著老八那因驚恐而顫抖的手指方向望去。
隻見眼前不遠處,月光下,清冷的海麵被破開一道急速延伸的白線一分為二,一個巨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正從深海中疾速逼近。它的輪廓在幽暗的海水中顯得模糊而龐大,隱約呈現一種粗壯無比的圓柱形長條狀。速度之快,帶起的水流聲如同悶雷滾動。
“都抓穩!又要撞了!”我的吼聲剛衝出喉嚨——
“咚!!!”
我話音剛落,隻覺得腳底又傳來一陣猛烈的撞擊,這次來自右舷前方,雖然沒有剛剛拿一下子猛烈,但仍有力拔千鈞之勢。
船身再次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那東西那東西,已然隱入水底不見了蹤影,顯然在調整位置,準備下一次更致命的衝擊。
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快,所有人,進艙,讓白熊開船!”
“老黃,你看清楚了嗎?那……那他媽的是個什麼玩意兒?怎麼跟……”
我衝老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管它是什麼,終歸來者不善,”我眼神冰冷如刀,沒有絲毫猶豫,抬手一指船艏馬克沁08重機槍,我自己同時腳下發力,衝向那門88毫米口徑的速射炮,衝老八吼道,“八爺,彆滲著了!老子倒要看你會不會使,廢話少說,在它把咱們這破船撞成碎片之前,趕緊拉開架勢,給老子往死裡招呼!”
炮身的冰冷透過手套直刺掌心,沉重的炮閂在我手下發出金屬摩擦的鏗鏘聲,彈鏈被猛地扯入待發位置。
空氣瞬間被濃烈的硝煙味和冰冷的殺機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