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警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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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歪在驢背上,一隻手死死攥著“龍脊”那冰冷滲骨的刀柄,眼珠子瞪得溜圓,死盯著路中央那打盹的怪物,狠狠地啐了一口,用他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低聲罵道:

“嘿!真他媽新鮮了,合著這他媽死禿驢是跑這兒堵門兒收‘買路錢’來了?瞧這孫子這德性,橫是昨兒晚上喝高了沒睡醒,跑咱爺們兒前頭補回籠覺來了?還他媽有模有樣兒地披上一身兒人的皮襖子……”他嘴角一撇,滿是鄙夷,“怎麼著,陰溝裡翻上來的王八蓋子,也學著人模狗樣兒,嫌自個兒那身光腚殼子寒磣了?”

我一聽這話,緊繃的腮幫子差點沒繃住,也壓著嗓子,學著他那股子混不吝的腔調接茬兒道:“行啊八爺,您這個眼神兒現在夠賊的啊,瞧瞧,咱他媽是遇著‘吃生米’(指凶狠的劫匪)的了,這位‘瓢把子’(土匪頭子)堵在這兒,八成兒是嫌咱沒‘拜山門’(沒打招呼孝敬)啊?”我下巴朝那怪物懷裡抱著的滴血骷髏一努,“瞧見沒?人家懷裡摟著的就是‘肉票’(人質),啃得就剩‘瓢兒’(腦袋)了,這擺明了是在給咱‘亮青子’(示威)呢!”

老八眼珠一轉,立馬會意,空著的手麻溜兒地往身背後海香嫂給的鼓囊囊的褡褳裡一掏,摸出個油紙包,故意弄得嘩啦響,衝那怪物揚了揚,嗓門兒也拔高了幾分,帶著幾分市儈的討好:“哎!海爺!海瓢把子!咱哥幾個兒是正經八百‘走明鏢’(正大光明過路)的,眼拙!眼拙!沒瞧見您老人家在這兒‘壓鏢’(坐鎮)這點兒‘草料’(指錢或貢品),您老先笑納?您瞅瞅,現大洋!上好的雲土(煙土)!要不……法幣?咱這兒票子管夠!您老開口,咱絕不含糊!”

我強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訓斥”老八:“八爺,這兵荒馬亂的年景,法幣可他娘的‘毛’(貶值得厲害)得能糊牆了,你說你也是,怎麼跟亮瓢說話呢,有點眼力勁兒沒有?光嚷嚷‘草料’頂屁用,你倒是上前兩步,湊近了問問這位亮瓢爺,到底是收現大洋、金條,還是要他媽的法幣?問清楚了,省得咱爺們兒‘遞門坎’(遞錢)遞錯了廟門,惹瓢把子爺一個不高興,把咱哥幾個當‘點心’給嚼了!”

眾人被我倆這當口還有心思插科打諢弄得又是想笑又是心驚,心頭那沉甸甸的恐懼感倒是被衝淡了幾分。可眼前這怪物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為何要穿人的衣服?啃食頭顱?又偏偏堵在此刻酣睡?無數疑問像冰冷的蛛網纏住心臟,憋得人喘不過氣。

可饒是我倆在這兒唱雙簧似的吆喝了半天,眼前這問擋路的瘟神卻仍沒有半點活動,光溜溜的腦袋低垂著,竟果真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周遭隻剩下海風呼呼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我心中隻覺不妙,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當即轉頭,聲音陡然轉厲:“諸位,抄家夥,把招子放亮點兒!這死光頭堵在這兒,橫不是請咱們喝豆汁兒聽大鼓的!八爺,盯死前麵那玩意兒,丫要是再擋著路一動不動,您也甭跟它客氣,直接上去,掄圓了給丫倆大耳帖子醒醒盹兒!”

老八嘴角一抽,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乾笑:“黃爺,我這手勁兒太小,打人就跟給人家撓癢癢似的,要去也得您去啊,保準一巴掌給它扇回姥姥家……”

就在我倆掰扯的當口,身後的幾人早已如繃緊的弓弦——

白熊那鐵塔般的身影微微後傾,寬厚的手掌閃電般向後探去,火光搖曳之中,不見他如何動作,隻聽得一聲細微的金屬摩擦的清吟,眨眼間,一把“輕如鴻毛,利如剃刀”的哥薩克恰西克馬刀已然在手!刀身在火光下拖出一道冷冽的寒芒。

他身前的驚蟄身形一晃,手腕輕抖,一根烏沉沉的鐵鏈如同靈蛇出洞,“嘩棱”一聲從腰間滑入掌中,鏈子儘頭那布滿鐵蒺藜的流星錘無聲地懸垂在地,隻待手腕發力,便能化作噬人的凶器。

我與老八平日裡雖然與羅靈朝夕相處,但實際上對她卻不甚了解,不過從她昨晚在火車上漏了一手神鬼莫測的施針本事,想來對毫針極為熟稔,此時不動聲色地取出三枚飛針,悄然夾在纖長的指縫間,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不可察的冷光。再看她極輕地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聲張。

我當即心領神會,目光順勢掃向她身前的錢師爺,此刻不知何時已滿頭大汗,一張臉慘白得如同剛從麵缸裡撈出來,他哆哆嗦嗦地摸索著,從長衫下擺裡拽出一把山西造“狗牌擼子”,抬手一拉,費了老大勁才“哢嚓”一聲頂上了膛火兒,雙手死死攥著那小小的槍把,指關節捏得嘎巴響,槍口抖得跟篩糠似的,黑洞洞的槍口顫巍巍的……竟直指我和老八的方向。

我見狀頭皮瞬間炸開,這他娘的還沒等前麵那海和尚念經,可彆先要稀裡糊塗地死在自己人的槍下。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猛躥上前,順勢一把就攥住了錢師爺那冰涼濕滑、抖個不停的手腕,另一隻手閃電般往下一壓一扭,輕鬆卸下他手裡的“狗牌擼子”。

我幾乎是貼著他那冰涼的耳朵眼兒,聲音壓得極低,“彆慌師爺,有我們幾個在,保您安全無虞,天塌下來有我們幾個高的頂著呢,您這把‘掌心雷’我先替您保管,省得您一著急……再他媽‘走了火’,打在自家腳麵子上。”

說完,也不管他嘴裡“哎哎”地還想說什麼,直接掰開他手指,利落地卸了槍膛裡的子彈,把那還帶著他汗味兒的小手槍往自己懷裡一揣。

邁步往回走,老八從驢背上反手把那柄寒氣逼人的禦賜“龍脊”穩穩遞到我掌中。

刀一入手,一股沉甸甸、仿佛浸透了無數亡魂的煞氣,瞬間順著冰冷的鯊魚皮刀柄直透臂膀,激得我心頭一凜。

此刻老八也斂了嬉皮笑臉,空出的手飛快地在腰間褡褳裡摸索著,神鷹隼般盯死前方那低垂的光頭,嘴裡低聲嘟囔:“得嘞黃爺,您擎好兒吧,看咱這褡褳裡的東西能不能給丫‘開開張’……”

老八話音未落,“開開張”的尾音還在冰冷的空氣中打著旋兒——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後頸汗毛瞬間倒豎的“簌…簌簌…”聲,如同無數冰冷的蛇鱗,刮過粗糲的岩石,毫無征兆地貼著地麵,從眾人背後極近處響起,這“簌簌”聲裡,還混雜著一種刻意壓抑、卻更加陰冷粘膩的“咕嚕…咕嚕…”聲,與山巒間嗚咽盤旋的風聲糾纏在一起,冷不丁在耳邊突然響起,乍一聽,竟如同鬼魅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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