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棒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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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眉頭微蹙,朝精乾的錢師爺使了個眼色。錢師爺會意,立刻堆起圓滑的笑容,快步走到駕駛室旁,隔著車窗客氣道:“師傅,勞駕您!我們這幾位有急事趕去榮成,您看能否行個方便,包下您這輛車?不捎帶彆的客人,這車資嘛……”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幾張嶄新的法幣,手指靈活地撚動著,“絕對讓您滿意。”

那黑臉司機斜眼瞥了瞥錢師爺手裡那遝不算薄的票子,鼻腔裡哼出一股嗆人的白煙,操著濃重的膠東腔,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包車?想甚麼呢!俺這兒沒這個規矩,後麵空位有的彆是,愛上不上!數銀(人)頭兒76塊一位!專收現錢!急了點兒的!後麵還待呢排著隊呢!”說完,扭過頭去,自顧自地嘬著煙卷,再不理人。

錢師爺碰了個硬釘子,臉上笑容僵了僵,無奈地搖搖頭退回來,對驚蟄低聲道:“把頭,這廝油鹽不進。”眾人無法,隻得各自掏出法幣,忍著肉痛買了票,76法幣,相當於勞苦人一個月的收入,老八兜裡比臉都乾淨,我自然給他掏了他那份兒。

就聽老八嘴裡嘟嘟囔囔地咒罵著黑心司機,第一個手腳並用地爬進了冰冷臟汙的車鬥。我扶著羅靈小心上去,自己也隨後攀入。篷內空間狹小,充斥著劣質柴油、濃重汗酸和鹹腥海風混合的刺鼻氣味,熏得人直皺眉。眾人忍著不適,剛在那硌人的硬木凳上勉強坐定,目光習慣性地掃視這擁擠的空間,心卻猛地往下一沉!

在車鬥最裡麵、帆布破洞較少相對避風的角落,赫然坐著兩個“老相識”!

那個戴著頂破舊瓜皮帽的精瘦漢子,此刻把頭埋得更低,帽簷幾乎遮住了整張臉,蜷縮著身子仿佛在打盹。然而,就在我們上車落座的瞬間,他那帽簷下的一線目光,極其迅疾而隱蔽地在我們身上掃過,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昏睡模樣。不遠處,穿著黑色呢料長袍、脖頸上掛著銀色十字架的洋神父,正襟危坐,雙手捧著一本厚厚的皮麵《聖經》,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似在虔誠默禱。

然而,他那雙藏在圓框鏡片後的湛藍眼眸,卻並未停留在神聖的經文上,而是越過泛黃的書頁邊緣,帶著一種冰冷、銳利且毫不掩飾的探究,牢牢地鎖定了我們這一行人。

貨車尚未啟動,一股無形的、比車外凜冽寒風更刺骨的凝重與緊張,已如冰冷的潮水般悄然彌漫、凍結了這破舊車鬥裡本就稀薄的空氣。火車上的“尾巴”,竟也同路至此,如跗骨之蛆。

車輪終於在一陣劇烈的咳嗽般的引擎轟鳴中啟動,破舊的卡車載著滿車心思各異的人,搖搖晃晃地駛離了四方汽車站,一頭紮進了膠東半島冬日的蕭瑟之中。

起初的道路尚算平坦,雖顛簸不堪,尚能忍受。然而,隨著車輛深入丘陵地帶,路況急轉直下。所謂的“官道”早已名存實亡,隻剩下一條緊貼著嶙峋海岸線、勉強容一車通過的狹窄土路。一側是怪石突兀的山壁,另一側便是毫無遮攔的陡峭懸崖,崖下是灰蒙蒙、咆哮翻湧的滔天巨浪,撞擊著黑色的礁石,發出沉悶而恐怖的轟鳴。

寒風像刀子一樣從帆布篷的破洞縫隙裡灌進來,凍得人瑟瑟發抖。

就在這令人心驚膽戰的當口,坐在稍稍靠前一些位置的老八,偶然透過駕駛室與車鬥之間那塊布滿油汙的小後窗玻璃,瞥見了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

隻見那黑臉膛的司機,左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右手竟拎著一個扁扁的錫酒壺,他時不時仰頭灌上一口濃烈的“燒刀子”,喉結滾動,發出滿足的歎息,被海風吹得通紅的臉上毫無懼色,甚至還隨著車身的搖擺,嘴角微張,似乎是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而此刻,卡車那巨大的外側後輪,距離濕滑的懸崖邊緣,目測竟不足一尺!車輪卷起的碎石,簌簌地滾落深淵,瞬間便被洶湧的海浪吞噬。

“我……我操他姥姥!”老八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死死抓住身邊能抓的任何東西,指節捏得發白,“這……這孫子他媽的喝酒開車!還……還在這鬼地方!八爺我……我他媽還沒娶媳婦兒呢!”

車鬥裡所有人一聽這話,心瞬間都提到了嗓子眼。羅靈下意識地攥緊了我的胳膊,指甲隔著棉衣都掐得人生疼。

驚蟄雖依舊端坐,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也緊緊鎖定了前方那醉醺醺的背影,眉頭深鎖。

白熊繃緊了全身肌肉,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錢師爺則不停地撚著胡須,嘴裡念念叨叨不知在祈求哪路神仙。

連那兩個“尾巴”——瓜皮帽和洋神父,此刻也全然沒了窺探的心思,臉上隻剩下對腳下萬丈深淵最本能的恐懼。

卡車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懸崖邊緣,隨著司機醉醺醺的哼唱和方向盤無規律的扭動,如同醉漢般踉蹌前行。每一次顛簸,每一次靠近懸崖,都引得車鬥裡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倒吸冷氣的聲音。時間仿佛被拉得無比漫長。

就在眾人精神高度緊繃、幾乎要崩潰之際,前方狹窄的山路拐彎處,突然橫七豎八地堆著幾塊半人高的巨石和粗大的枯樹乾,硬生生將本就不寬的路給堵死了!

“吱嘎——!”

刺耳的刹車聲響起,卡車猛地一頓,極其精準地停在了路障前幾尺處,既未撞上,也未過於靠近懸崖。

這個停車的距離和位置,熟練得不像一個醉鬼能做到的。車鬥裡的人被慣性甩得東倒西歪。

還沒等眾人緩過神來,路旁嶙峋的山石後麵,“呼啦”一下躥出七八條漢子——個個穿著臃腫破舊的棉襖,臉上蒙著臟兮兮的布巾,隻露出凶狠的眼睛。

他們手裡攥著的家夥五花八門:有鏽跡斑斑的砍刀、磨尖的鐵釺,甚至還有兩杆老舊的土銃……

這群攔路的土匪見車停下,當即咋咋呼呼圍上前來,扯著嗓子,作勢要將坐在車鬥裡的眾人轟下車來,我這才看得分明:

這夥人為首的是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漢子,大冷的天也不嫌冷,敞著懷,露出胸口一撮黑毛,手裡掂量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眼神貪婪地掃視著車鬥裡的人,尤其是在羅靈和驚蟄身上停留得格外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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