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老八一聽這話,竟也吸了一口涼氣。
旋即也肉疼道,“彆人說這話,那八成是成心寒磣我呢,可您要是說這說,那肯定是成心寒磣我。不過,您還真彆說,也怪八爺我太久沒出過遠門兒了,心裡沒譜兒,我估摸著,咱倆這兩張票錢,能夠咱哥倆天天涮羊肉,涮仨月都還有富裕。”老八頓了頓,兩隻眼上下眨了眨,轉過身滿臉掛笑,“黃爺,這往下的路還很長,金某人可全仰仗您啦!”
我聽罷隻覺得心頭肉跟著一哆嗦,好嘛,你小子在這兒等著我呢,一張嘴剛要說話,就在這時,隻聽得站台鈴響,黑漆漆的車頭吐出白煙,發出嗚嗚的汽笛聲。
我和黃魚對視一眼,也不多言語,一前一後,拔腿上了列車。
除了票價和環境,這不同車廂的排列順序同樣也有講究,三等車一般緊挨著火車頭,其次是二等車,最後是頭等車,再往後就是拉貨的貨車車廂,因為距離火車頭越近,震動得越厲害。而且離火車頭越近,火車煤灰飄得越多,容易弄得灰頭土臉。
而到了冬天,排列順序又會反過來,頭等車最靠近機車,二、三等車廂次之。因為火車暖氣裡的熱水都是從鍋爐流出來的,離機車越近,暖氣越熱。
老話兒說,五九六九沿河看柳,眼下雖說剛過了六九,雪也落成了雨,可北平城裡依舊寒風徹骨,下完雨後更顯陰冷,仍然有幾分數九隆冬的架勢。
方才二人在站台上凍得鼻頭發酸,剛上了車走了沒幾步,便覺得渾身燥熱,大衣都穿不住了。
也不知是票價太貴,還是大冬天的沒什麼人出門,偌大的車廂裡,連一半的人都沒坐滿,自然也沒有了搶座位一說。
我與老八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椅子是鵝絨鋪的,一坐下下,軟綿綿的,周身密貼,把整個人拖住了,再加上暖氣的熱氣一烤,隻覺得渾身從上到下的骨頭都酥了,要麼說一分錢一分貨,真是貴有貴的道理,我心中暗歎道——到底還是他娘的愛新覺羅會享受啊。
這時,隻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眼前一閃而過,我腦中一個激靈,順勢坐直了身形,目光隨著那人走的方向朝前看去。
隻見方才站台上的風衣男子也進了頭等車廂,此時徑自往前走,也是隨便找了個沒人的座位,同我與老八中間隔了足有個八六排的距離對麵而坐。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老八,隨即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老八心領神會,當即順著我的目光朝前看去,可偏偏這時,那人卻已經壓低了帽簷,將臉朝向了窗外,二人坐在遠處,依舊看不清此人的麵目。
就聽黃魚低聲道:“好嘛,這位爺也不嫌熱,這車裡熱得跟三伏天兒似的,還穿著大衣,裹得跟粽子似的,也不怕給丫悟出痱子來。”
我斜著瞪了老八一眼,心說八爺您可積點口德吧,得虧對麵隻有一個人,這要是一幫子人聽著這話上來揍你,咱倆可打不過人家。
不過老八的脾氣我了解,向來心直口快慣了,雖說眼裡揉不得沙子,內裡卻是一副古道熱腸,見不得人挨餓受凍,受半點委屈。所以也沒必要說他什麼,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活法兒。
當即也不再言語,一抬手把老八的帽子摘下來扣在臉上,身子往後倒,斜靠在椅背上——在外麵跑了一上午,這會兒被熱氣一烤,困勁兒就上來了。
老八見我一上車便眼神迷離,早已經眯瞪了,見狀也不再說話,拍拍屁股站起身來,坐到我對麵的位置上,轉頭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不知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這列火車有打北京始發,首先一路向東,繞道唐山,先將後麵幾節拉煤的車裝滿,然後直取天津,再進入山東地界,等一路況且況且,等到了膠東青島地界,要跑上整整一天兩夜。
雖說車上坐著舒服,但終究也睡不踏實,朦朧之中隻覺得火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一路向東奔去。
日出東方,東方也最先落日,車越往東走,天色越暗。
等到傍晚時分,車廂裡更顯昏暗,不多時橘黃色的頂燈亮起,暖烘烘的車廂好似搖籃一般,將眾人全都晃得昏昏欲睡,我睡到正酣,突然覺得腹中饑火難耐,眯眼一瞧,對麵的老八也正學羊燈點頭呢。
偌大的車廂裡此時靜得出奇,側耳一聽隻有此起彼伏的鼾聲和車輪撞擊鐵軌的轟隆聲響。
我翻了個身,索性不去理會腹中饑餓,隻覺眼皮一沉,意識如同被吸入黑色的漩渦,昏然睡去。
等再一睜眼,朦朧中,感覺有人在不遠處喊我,“黃爺,黃爺!你在哪呐?丫彆滲著了,趕快過來!”
我一抬手摸了摸後腦,腦子裡還沒完全醒盹兒,這時抬眼一瞧,心中大驚,突然發現——二人不知何時已然到了膠東地界,這會兒腳底下搖搖晃晃,似乎已經乘上了一艘漁船。
抬眼望了一圈,隻見船身周遭被大霧緊緊籠罩,我心中頓覺不祥,可方寸之間,卻也理不出絲毫的頭緒。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隻覺眼前的霧氣愈發濃烈,好似一團膠質黏著在一起,隻朝著人頭頂壓來,讓人憋得喘不過氣。
還沒等我鬨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開來,直覺告訴我,濃霧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潛伏在深處暗中窺伺,準備伺機而動,直奔我哽嗓咽喉而來。
我環顧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片刻之間已然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當即咽了口唾沫,心裡打定了主意,一伸手扶住船幫,順著船的輪廓和大致的方位,一點點挪到船艙的外圍,隨即將後背緊貼住船艙的牆壁。
心說一旦果真有什麼危險,也不至於腹背受敵。想到此處稍有平靜,可仍覺得心臟突突直跳,如腳下的漁船一般,正隨著海浪上下起伏。
就在這時,隱約中又感覺有人喊我,內容仍與剛才一樣——“黃爺,黃爺!你在哪呐?丫彆滲著了,趕快過來!”
那聲音忽遠忽近,似在耳邊又像是在遠處,飄飄渺渺,讓人聽不真切,但確確實實是老八的聲音不會錯。
我隻覺心中無名火起,當即也沒多想,一張嘴也不客氣,高聲喊道:“老子在這兒呢!瞎喊他媽什麼喊,裝神弄鬼的,真跟叫魂似的,你丫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