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蘇清顏站在顧氏集團頂樓的玻璃門前時,指尖還在發顫,昨天的驚嚇到現在還沒有消散。
淩晨四點才改完的設計圖稿被她牢牢抱在懷裡,帆布包側袋露出半截外婆留下的銀質卷尺,金屬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撞擊,發出細碎的聲響。電梯鏡麵映出她洗得發白的襯衫和半舊的帆布鞋,與走廊裡來來往往穿著精致套裝的員工格格不入。
“請問,設計部在哪裡?” 她攔住一個抱著文件的女人,對方瞥了眼她懷裡的圖紙,嘴角撇出譏誚的弧度。
“清顏工作室的蘇負責人?” 女人嗤笑一聲,朝走廊儘頭努努嘴,“顧總特意吩咐了,給你留了個‘好位置’。”
蘇清顏順著她指的方向走去,越往裡走,辦公區的喧囂就越淡。最後停在一扇掛著 “雜物間改造區” 牌子的門前,推開門,灰塵在晨光裡翻湧,隻有一張孤零零的舊辦公桌,桌角還粘著乾涸的顏料。
“這就是你的位置。” 剛才的女人抱著手臂倚在門框上,“顧總說,讓你先把之前的方案細化,下周三交三十套備選方案。”
三十套?蘇清顏猛地抬頭。正常情況下,這種規模的方案最多需要五套備選,這分明是刁難。
“顧總知道這個要求嗎?”
“顧總忙著呢,哪有空管你這種小角色。” 女人甩下文件袋,“這是基礎資料,做不完就趁早滾蛋,彆占著茅坑不拉屎。”
文件袋砸在桌上的巨響讓蘇清顏縮了縮肩。她蹲下身撿散落的資料,目光落在最底下那張 —— 顧氏酒店軟裝項目的初步構想圖上,標注的風格與她工作室的設計理念截然不同。
這根本不是讓她細化方案,是讓她從零開始。
帆布包裡的卷尺又在響,蘇清顏下意識按住金屬扣,指尖觸到冰涼的刻字 —— 那是外婆的名字,蘇曼卿。昨晚查資料時她才發現,三十年前最有名的軟裝設計師也叫這個名字,隻是在一場意外後突然銷聲匿跡。
“叮 ——”
手機震動起來,是工作室的助理小陳帶著哭腔的聲音:“蘇姐,供應商又來催款了,說再不給錢就把我們的設備拉走……”
蘇清顏閉了閉眼,喉間發緊:“我知道了,下午就給你答複。”
掛了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將資料按順序理好。不管這是不是刁難,她都沒有退路。指尖劃過桌角的顏料漬時,突然摸到一塊凸起的刻痕,湊近了看,竟是朵歪歪扭扭的海棠花。
像小孩子的塗鴉。
蘇清顏的心莫名一動,剛想仔細看,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她慌忙站直,看到顧晏臣穿著黑色高定西裝,正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顧總。”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懷裡的圖紙滑下去兩張,被他彎腰接住。
男人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捏著紙頁的動作卻格外輕柔。他翻了兩頁,突然停在一張用鉛筆勾勒的草圖上 —— 那是她昨晚加完班,趴在桌上無意識畫的小景,窗台上擺著盆海棠,旁邊放著個銀質卷尺,和她包裡的那把幾乎一模一樣。
顧晏臣的指腹在卷尺圖案上頓了頓,喉結微動:“三十套方案,誰讓你做的?”
蘇清顏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剛才那個女人就慌忙跑過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顧總,是我安排的,想著讓蘇小姐儘快熟悉項目……”
“你被解雇了,現在給我滾。” 顧晏臣頭也沒抬,聲音冷得像冰。
女人的笑容僵在臉上,臉色瞬間慘白。整個辦公區的空氣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動作,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誰都知道設計部的張主管是副總的心腹,顧晏臣居然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設計師,當眾給她開除。
“林舟。” 顧晏臣把圖紙遞還給蘇清顏,“帶張主管去人事部辦離職。”
走廊儘頭傳來張主管的哭喊,蘇清顏卻隻顧著盯著顧晏臣的手。他剛才捏過圖紙的指尖泛著不正常的紅,像是用力過度留下的痕跡。她突然想起昨晚在宴會廳,他攥緊拳頭時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顧總,其實我可以……”
“你的工作室,” 他打斷她,目光掃過她帆布包上的破洞,“地址發我。”
蘇清顏愣住時,男人已經轉身走向辦公室,隻留下一句:“下午三點,我要看到你原本的方案。”
辦公室的玻璃門是單向透視的。蘇清顏坐在那張舊辦公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眼角的餘光卻總能瞥見對麵辦公室裡那個挺拔的身影。顧晏臣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側臉的線條冷硬如雕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突然猛地抬手,手機狠狠砸在桌麵上。
“砰” 的一聲悶響,連隔著走廊的蘇清顏都嚇了一跳。
她看到他攥著拳頭,指節泛白,胸膛劇烈起伏,喉間溢出壓抑的喘息。那是一種瀕臨失控的狀態,和昨晚在宴會廳時如出一轍。設計部的員工們紛紛低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顯然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
蘇清顏的心跳莫名加速。她下意識地摸出帆布包裡的卷尺,指尖劃過外婆刻在上麵的花紋,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教她的辦法 —— 緊張的時候,就聽卷尺伸縮的聲音。
她悄悄按下按鈕,銀質尺帶 “唰” 地彈出來,又被她慢慢收回,發出細微而規律的 “沙沙” 聲。
對麵辦公室裡,顧晏臣的動作突然頓住。
他原本緊繃的脊背緩緩放鬆,攥著的拳頭也一點點鬆開。那陣熟悉的、幾乎要撕裂神經的暴戾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他猛地轉頭,透過玻璃看向走廊。
蘇清顏正低頭看著手裡的卷尺,陽光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她的手指白皙,握著尺帶的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什麼珍寶,卷尺伸縮的聲音順著空氣飄過來,帶著某種古老而安穩的韻律。
是這個聲音。
顧晏臣的瞳孔微微收縮。二十八年前,他躲在衣櫃裡,聽著外麵父母的爭吵聲和摔碎東西的巨響時,母親就是這樣拿著一把銀質卷尺,在衣櫃門外輕輕伸縮,用同樣的聲音告訴他:“阿臣不怕,媽媽在。”
林舟拿著文件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 他們那位以暴躁聞名的總裁,正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目光落在走廊裡那個新來的設計師身上,眼底翻湧的情緒複雜得讓人看不懂。
“顧總,這是蘇小姐工作室的資料。” 林舟把文件放在桌上,小聲說,“她外婆確實叫蘇曼卿,三十年前是很有名的軟裝設計師,後來因為……”
“因為什麼?” 顧晏臣的聲音有些沙啞。
“因為一場意外火災,工作室被燒毀,她外婆也受了重傷,從此退出了設計圈。” 林舟頓了頓,“而且,蘇小姐的父親,前幾年因為挪用公款入獄,她是為了還債才接手那個快破產的工作室的。”
顧晏臣的指尖猛地收緊。
火災?他記得母親當年也說過,她最好的朋友家遭遇了火災,從此斷了聯係。
他看向窗外,蘇清顏已經收起了卷尺,正低頭修改圖紙。陽光照在她認真的側臉上,嘴角微微抿著,帶著一股倔強的韌勁。
這個女孩,不僅帶著他母親的影子,還藏著那麼多他不知道的故事。
顧晏臣拿起手機,撥通了人事部的電話,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漠:“給蘇清顏安排一間獨立辦公室,就在我隔壁。”
掛了電話,他看著蘇清顏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偏執。
他要把她留在身邊。
蘇清顏突然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背上,她抬起頭,正好對上玻璃門後那雙深邃的眼眸。
顧晏臣沒有回避,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沉,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
蘇清顏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臉頰卻不受控製地紅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這頭猛獸眼中,唯一想要馴服,卻又舍不得傷害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