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陰陽相隔卻在一瞬間共情的母子,葉蘇林隻覺得心情沉甸甸的。
“阿婆,我這次來,還帶來了慎太郎寫給您的信。”
葉蘇林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旁邊掩麵哭泣的地村慎太郎忽然抬起頭,直勾勾盯著葉蘇林,他知道自己的死是意外,根本沒寫過什麼遺書,這封信是從哪來的?
葉蘇林打開信封,迎著清晨的朝露緩緩念出:
“媽媽,您還好嗎?您讀到這封信時,茶園裡的茶花也該開了吧。請原諒我最終也沒能成為讓您驕傲的大人。
收到東大錄取書的那天,我至今記憶猶新,您高興得又哭又笑,拉著我在父親的墓地前磕頭。可我沒說的是,我沒能從學校畢業,而且是被開除了。
我時不時寫信回來報平安,說得了獎學金、有了好工作,其實我連續三十七次麵試失敗,最窮困時沒地方住、沒錢買飯吃,隻能蹲在天橋下和野狗搶食。
不過好在,我還是撐過來了……媽媽,真的很奇怪,臨死前我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對您的牽掛。請原諒孩子吧,是您的兒子不夠堅強。來世若有可能,我還在您膝下儘孝,這一次絕不會再讓您失望。
不孝孩兒,慎太郎。”
葉蘇林讀完遺書,慎太郎的母親和姐姐都愣在了原地。畢竟慎太郎已死了有些年頭,警察沒找到所謂的遺書,隻告知是自殺。收拾出租屋時,房東甚至還纏著她們索要賠償金。
老太太顫顫巍巍伸出手,接過信封看了幾眼,便緊緊抱在懷裡,眼淚簌簌落下。
“孩子呀媽媽的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媽媽剛說過,做父母的不求孩子有多大出息,隻求你平安開心。即便在外麵受了委屈,也要回家。
家應該是你的港灣,不該成為你的負擔,你怎麼這麼傻呀……你是咱們村唯一一個考上東大的高材生,媽媽真的以你為榮。
但你走之後,我想起最多的不是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而是你小時候的場景我記得你寧願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熱騰騰的飯團讓給流浪貓狗;
橡皮用到隻剩指甲蓋大也舍不得丟;遇到迷路的老人,你總是不厭其煩的將他們送回家那時候的你是那麼善良,那麼真誠
或許你會覺得家裡運氣急轉直下,可孩子,不要抱怨,世界再糟,仍有媽媽的懷抱為你擋風遮雨。
你還記得嗎?有次看螢火蟲,你許願想變成天上的星星,問媽媽許了什麼願望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媽媽許的願是就算你變成天上的星星,也要讓媽媽能找到啊……”
老太太哽咽著,目光卻望向葉蘇林身旁的空氣,仿佛能看到兒子的亡魂。
葉蘇林心中微動,伸手拍了拍慎太郎的肩膀。後者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直到聽見“就算你變成星星,也要讓媽媽找到”,才猛地抬起頭。
“慎太郎,你現在終於明白了吧?你母親從來沒怪過你。”葉蘇林輕聲道,“抓住機會,去往你該去的地方,抓緊時間輪回往生。記住你們之間的約定,很可能會再次相遇的。”
慎太郎任由眼淚滑落,對葉蘇林深深鞠躬:“麻煩您了,葉子先生。下輩子,我想和媽媽做個交換,我來當父母,把媽媽的愛全都補償給她。這輩子,隻能做個不孝子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透明,仿佛隨時會消失。
葉蘇林知道這是亡魂了卻心事的征兆,急忙掐動法訣,默念往生咒,幫他看清輪回的路,也留住那份對家人的羈絆。
“再見了母親,再見了姐姐。我會化作天上的星星,直到媽媽找到我……”
“晚霞漸染的紅蜻蜓啊~~被背在肩頭看見你,是哪一天呢?山間田裡的三葉草,裝滿小竹籃的往事宛如幻夢……”
這時,慎太郎的母親忽然哼起童謠,那是小時候她經常哄孩子們入眠的《紅蜻蜓》。
慎太郎的神情一片平和,輕輕揮手,身影越飄越遠。
“晚霞中的紅蜻蜓~~停在竹竿的頂端~~~停住啊……停住啊”
隨著老母親哼出童謠的最後一句,慎太郎的身影徹底消散在晨光裡。
“慎太郎……嗚嗚……!”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對著兒子消失的方向放聲大哭。或許她不願在兒子往生前顯露脆弱,怕他牽掛。
葉蘇林忽然明白,昨天老太太倒茶水時多倒的那一杯,不是給女兒的,而是給兒子的。老人或許看不見鬼魂,卻憑著母子連心的感應,知道兒子回來了。
“母親……”
慎太郎的三姐跪在地上抱住媽媽,淚水無聲滑落。葉蘇林沒有阻止,他知道積壓在心底的鬱結需要哭泣來化解,憋在心裡反而傷身體。
母女倆哭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或許是多年的心結終於打開,兩人的臉色都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
“葉子先生,謝謝你。”老太太帶著女兒對葉蘇林鄭重鞠躬,“第一次見你就覺得親切,像見到慎太郎。直到剛剛我才確定,他就跟在你身邊,回來看我們了。感謝你,真的感謝你。”
葉蘇林急忙扶起兩人:“老人家快彆這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和慎太郎是室友、是朋友,再說我不是還收了您的茶葉嗎?”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默認了慎太郎就在身旁的事實。
就在兩人準備去給慎太郎的牌位上香時,幾個中年人一腳深一腳淺地找了過來,老遠就揮手招呼:“地村大娘,是我呀,有好消息!”
老太太在女兒攙扶下迎上去:“是村長啊,有什麼事?我們家現在哪還有什麼好消息……”
村長歎了口氣,語氣卻帶著喜悅:“真有好消息!我剛接到東大的電話,他們沒找到您家的電話,隻能打給我。聽說當年是他們錯怪了慎太郎,是有人抄襲他的論文,不是他抄襲彆人!隻因為那人有關係,學校才把他開除的。
現在真相大白,學校很愧疚,決定恢複他的學籍,把在校幾年的獎學金一並補發。而且學校之前給學生買過保險,最初警方認定的‘自殺’也找到了疑點,傾向於意外,保險公司和學校的獎學金加起來,足夠您母女二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了!”
這個消息太突然,不光是一大筆錢,更重要的是為慎太郎洗清了冤屈。
老太太捂著嘴哽咽:“我就知道……我家慎太郎不會自儘的,他不會那麼軟弱……我從小教他要堅強……”
村長安慰了幾句,又道:“地村大娘,還有呢!咱們村老房子都出現地基下沉,政府準備蓋新住宅區,您家屬於第一批搬遷戶,可以先挑戶型。
那裡生活設施齊全,路也好走,適合老年人。另外,社區要擴招招工,您女兒乾活實在、人品也好,我向上麵推薦了她,已經批準了,下周就能去上班!”
“真的嗎?阿尋,太好了……”
葉蘇林在旁邊微笑著聽著,悄悄拿起老太太送的茶葉,隱沒在人群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待他走到村口便利店時,忽聽老板在裡麵大罵:
“該死的黑澤!打碎我那麼多瓶酒,沒賠我錢就被警察抓了,還控告他故意傷人!不行,我得去他家拉些家具來抵債!”
“他女兒不是嫁入豪門,兒子還是律師嗎?”有人問。
“嘿,彆提了!”老板啐了一口說,“我警視廳的侄子說,他那個豪門女婿生意失敗,風光不在,女兒已經就被掃地出門了。至於他那律師兒子,因為違規收受賄賂、作偽證,也被檢察廳特搜部帶走了!”
“哎喲,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黑澤那家夥的好日子到頭咯!”
葉蘇林腳步未停,迎著朝陽走出村子。
地村家的氣運已重回正軌,而作惡者終將自食惡果,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