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工人們川流不息,一隊從門內出去,一隊又從外邊進來。
邁克坐在檢查台邊上,哈欠連連,昨晚玩的太晚,果然有些事情還是兩個人配合才會比較節製。
即便如此,他還是像一頭沒睡醒的獅子,一瞪眼便叫彆人感到害怕。
睡眠不足總是叫人感到煩躁,因此邁克的嗓門也變得大了一些,特彆是在有人拍他肩膀的時候。
他猛的回頭,才發現尹秀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邊,躁鬱的心情頓時消解了一半。
“尹秀!你兩天都沒來上班,我還以為你跑路了!”
“我請了假的,怕什麼。”
邁克不禁罵道:“一個月才放兩天,你一下全給請了,這可是要罰錢的。”
“放心吧,路易吉先生是個大好人,怎麼會隨便罰彆人的錢呢”
“他是不會。”邁克撓撓頭,“但李元良會,你知道的,那家夥就是個狗腿子,隻要路易吉先生衝他笑一笑,那家夥能高興到晚上都不吃飯。”
“放心,現在不一樣。”
尹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已經明白。
李元良的為人,跟他的名字一點都不沾邊,作為路易吉機械廠的一個小組長,他勤勤懇懇,一直專注於壓榨廠裡的唐人。
他手下有一批打手,從各個地方糾結而來,與邁克這些一天隻上四小時班的洋監工不同,他們幾乎全天都待在廠裡,隻是不像彆的工人一樣做事而已。
尹秀跟著早班的工人踱步進去,沒走幾步便被李元良在人群中盯上。
不知怎麼的,這家夥對尹秀總是抱著一種不服不忿的態度。
“站住!”
李元良一聲呼喝,身後幾個馬仔便熟練地跟了上來。
“尹秀!”李元良瞪著他,“你請了兩天的假,廠裡的規矩,不能連請兩天,你不知道嗎”
尹秀點頭:“我知道。”
李元良見他態度似乎頗為“誠懇”,不像平常一樣誰都不理了,因此也換上了一副溫婉的笑容。
“不管怎麼說,你總歸是耽誤了廠裡的生產,這樣我很難辦啊。”
“難辦”
尹秀笑笑,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封信,“這是我的辭職信,幫我交給路易吉先生,或者隨便哪個能管事的都行。”
李元良也笑了起來,臉上的肉幾乎堆到一塊,露出因為吃太多糖而蛀掉的幾顆臼齒。
“你是沒睡醒”
“我睡的不太好,但這會兒已經醒了。”
李元良冷著臉,把扇他巴掌的衝動壓抑了下來,尹秀作為廠裡的一件高級“工具”,即便他再怎麼生氣,也不應該損壞他,影響進度。
深吸了口氣,他說道:“尹秀,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根據廠裡的合約,如果我們不解雇你,你哪裡都去不了。”
“那你們會解雇我嗎”
“不會。”
李元良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路易吉先生很看重伱,就算是你兩天沒來上班,他也不會怪你的,最多交筆罰款就是了。”
“可要是你不識抬舉的話,我不介意幫他教訓你一下。”
李元良掰了掰拳頭,指關節嘣嘣作響,其餘的打手也圍了一個圈,將尹秀包圍起來。
繁雜的人流裡一下子出現一個真空地帶,工人們紛紛躲閃,或是低頭加快腳步,或是站遠了看熱鬨,不時與旁邊的人討論。
尹秀沒有理會他們,隻是從口袋裡又掏出了一樣東西——他的新身份證。
“道士!”
李元良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身邊的馬仔。
在確認尹秀沒有從廟街買個假身份糊弄他後,李元良的語氣也不由得軟了一些。
“尹兄弟,恭喜你啊,我就說你不是普通人,不到一年就擺脫奴工身份,一步登天了!”
他摟住尹秀的肩膀,十分熱情,“可你畢竟在這裡也做了這麼久了,老話說得好,做生不如做熟,不如彆衝動,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
尹秀瞥了他一眼,“我記得就算要好好聊,也應該去跟人事部談吧”
“人事部的今天不在。”
尹秀動了動肩膀,“那我直接去找路易吉先生”
李元良臉色一冷,將搭在尹秀肩膀上的手收了回來。
“姓尹的,你這是要跟我撕破臉皮你隻是個道士,不是那些行會的成員最好自己掂量清楚,現在,你坐下來跟我談談”
“跟你”尹秀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誤會”
李元良一下漲紅了臉,看了看周圍,被這陣騷動吸引過來的工人已經越來越多,都在等著看事態的發展。
忽然,李元良發現,邁克也在朝這邊看,高大的身形在人群裡鶴立雞群。
【邁克先生在看著我……】
不知道是從哪裡生出來的豪氣,他一把抓住尹秀的衣袖,笑嗬嗬說道:“我們去倉庫聊聊”
即使是再貴重的工具,在需要進行校正的時候,不管是扳手還是螺絲刀,都要毫不猶豫地投入進去,隻為了使那件工具重新發揮作用。
而倉庫,正是他經常用來幫彆人進行“修複”的地方。
尹秀沒有反抗,任由這幾個人把自己帶進倉庫裡。
彆的工人見狀,隻是搖頭,沒人敢湊近,隻有邁克才大搖大擺地走到倉庫門邊,探頭往裡看去。
隻是一會兒的功夫,李元良幾人便已捂著各個部位倒在地上,不斷地呻吟。
李元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人多勢眾,怎麼沒幾下就全趴地上了。
他以前隻知道尹秀修理機器厲害,沒想到他修理人也有一套,力道比擰螺絲的時候狠多了。
大概是特彆恨他,尹秀還往他身上多踩了幾腳,叫他痛不欲生。
就在他不住打滾時,卻瞥見邁克正站在門口,露出一隻棕色的眼睛。
李元良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看向這位人高馬大,手段出了名狠辣的紅頭發監工。
“邁克先生!救命啊!這小子瘋了!連我都打!”
他的喊叫讓自己又被尹秀踹了幾腳在麵門上,腦袋上一下子多了一個清晰的鞋印。
邁克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這叫李元良心裡越發絕望起來。
“邁克先生,邁克先生!你為什麼隻是看著,難道我們不是相親相愛,合作無間的同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