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涼風習習。
段娘很早就起了身,熬好了藥,憂心忡忡的走向了內屋。
公子建成年紀小,也不曾獨自掌家,還處於比較灑脫的年紀,可這一次,他做的實在是有些太不著調了。
三郎君這身板,如何能經得起
“段娘!!”
李玄霸的聲音打斷了段娘的思索,她抬頭一看,李玄霸早已站在了屋內,他裸著上半身,那真是肉眼可見的瘦弱,肋骨分明,就像是在骨頭上披了一層皮,看不到半點肉。
可令段娘感到驚詫的,是昨晚還疼的無法起身的三郎君,今日看起來卻如此的精神奕奕。
“哎呦!你怎麼起來了?!”
段娘驚呼著,快步上前。
“快躺下!躺下!”
段娘單手提起了這位‘天生猛將’,一瞬間就將他送到了床榻上,穩穩當當,另外一隻手上的藥都沒有撒出來。
李玄霸坐在床榻上,格外的激動,他揮舞著雙手,“段娘,我沒事,你看,一點都不痛!”
段娘呆愣了許久,又捏了捏李玄霸的腿,“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
“隻是餓,肚子一直叫!”
“啊,好,好,我這就拿吃的”
段娘給李玄霸穿好了衣裳,就將早飯端了上來,飯菜還是較為豐盛的,雖然不多,但是種類不少,從雞子,到蔬菜,水果,肉類,都有一些。
李玄霸大口吃了起來,下口也快,吞的也快,嚇得段娘不斷給他拿湯,就怕他噎著了。
沒過多久,李玄霸就吃完了這些,他摸了摸肚子,“還有嗎?”
段娘依舊是有些茫然,“有的,有的我再去拿一些來。”
等吃好了飯菜,李玄霸就開始準備明日的考校了。
鄭師說要考他,那就一定會考,他從不說假話。
李玄霸因為身體原因,過去每天也就是在屋內讀書,他這住處,彆的都不多,就書籍最多。
李玄霸坐在寢屋左側的書房裡,一手持筆,一手翻書,開始思考明日該如何回答鄭師的問題。
如此過了許久,在此期間,段娘又進來了幾次,看到三郎君確實無礙,也沒打擾他學習。
“公子”
就聽到外頭傳來人聲,李玄霸剛放下筆,有兩人一同走了進來,段娘跟在他們身後,正低聲說著什麼。
李玄霸趕忙起身。
“大哥!”
這兩人,一人乃是李建成,而另外一人便是府內的王醫師。
都還沒等李建成回答什麼呢,王醫師就已經來到了李玄霸的身邊,開始檢查他的身體,捏捏腿,又抓住手臂,又聽其胸腔,而後讓李玄霸打開嘴,吐出舌頭,認真觀察。
王醫師折騰了許久,方才站起身來,他一臉的震驚。
李玄霸自出生之後就是他在看著,他的身體狀況如何,王醫師是最清楚的,就以昨日的狀況而言,王醫師判斷今日李玄霸可能連頭都抬不起來,他甚至提前準備好了各種能減免疼痛的藥。
今日一大早拉著李建成前來,就是讓李建成停止荒唐的行為,勿要再折騰李玄霸了。
可現在這小子怎麼一點事都沒有呢?
不隻是能起身,甚至連痛感都沒有?
李建成哈哈大笑。
“看吧,王公,我早就說過了,玄霸絕非常人,乃是天生猛將,你們卻都不相信,現在信了吧?”
王醫師無法反駁,他糾結了片刻,“便是這樣,那也不能過度,三郎君這個病,畢竟是沒有痊愈的,實不願讓他犯險”
“這樣吧,往後啊,每隔一日您就來查看一次,若是有什麼不對,我就讓他停下,如此可否?”
王醫師隻好答應了下來。
李建成也吩咐了李玄霸幾句,讓他勿要急切,慢慢來。
而後,李建成就急匆匆的離開了這裡,他還有好多事要去做,隻可惜,自己記起的那些東西都是斷斷續續的,並不完整,許多事情都隻記得大概,卻不知該從何處下手,著實令人無奈。
李玄霸再次將心思放在了學習之上,頗為沉迷。
老李家的幾個孩子裡,也就李玄霸是能安心讀書的,老大性格灑脫,好結交豪傑,對讀書的事不上心,老二更勝之,好武好勇,雖聰慧,也不太用心,老四就更不用說,看到書就頭疼。
李玄霸似是想到了該怎麼回答鄭師的問題,寫的越發投入。
“不對,不對。”
突有人開口,李玄霸被嚇了一跳,他趕忙抬頭,劉炫不知何時起站在他的身後,正低頭盯著他寫的注釋。
李玄霸趕忙起身,“老師!”
他竟都沒有發現對方是何時進來的,這身手果然不凡!大哥給自己找來了一位高手啊!
劉炫揮揮手,“不必多禮,這是那個鄭君讓你寫的?”
“啊,是,他之前詢問我‘仁者樂山’的道理,我回答之後,他覺得不好,故而我重新思考”
“哦,你這次寫的也不好。”
劉炫當即給出了評價。
李玄霸有些吃驚,“老師還懂得經學?”
“懂經學??”
劉炫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他很想說些什麼,卻還是忍住了。
“嗯,平時除了磨練使錘之法,偶爾也讀讀經學,有些研究。”
“老師當真是文武雙全!那以老師來看,我該如何作答呢?”
李玄霸很是謙遜,劉炫很欣賞他這好學的態度,他笑嗬嗬的坐在了一旁,而後撫摸著自己長長的胡須,“如何作答,得看那位鄭師是什麼人了。”
李玄霸有些困惑,“老師的意思是?”
劉炫眯起雙眼,問道:“滎陽鄭?”
“正是”
“那就好辦了,下次你見到他,他再讓你回答,你就彆說什麼要跟山一樣穩重,什麼不為外物所動了。”
“你就回答他說:自然就是一切,一切都是自然,道德是自然,自然是道德,人要效仿自然,順應自然,順應自然便是順應道德。”
李玄霸一臉的茫然。
劉炫笑著說道:“你那老師是鄭家的,鄭家嘛,走的就是這個路子,具體的道理並不重要,提問題的人最重要了。”
“同樣的問題,不同的人來問,那就有不同的答案。”
劉炫說完,又趕忙補充道:“不過,隻有一點,出了這個門,見了外人,萬萬不可提起我的名字來!”
“尤其是不能告知他人我在這裡教你使錘!”
“若是你那老師詢問,就說你自己想到的,我這個人最怕麻煩,記住了嗎?”
李玄霸點點頭,又有些遲疑著問道:“老師,‘仁者樂山’講的真是這個道理嗎?”
“這重要嗎?”
“除非孔子複生,否則誰能斷定他到底講的是什麼呢?誰又會認可呢?”
劉炫的臉上滿是一種說不出的滄桑,“經學啊,隻知道去讀沒什麼用,隻在辦事的時候才有用自南北亂世之後,更沒有人在意其真正內容了,也沒有人在意真假了能對你有用就好。”
劉炫看著一旁呆若木雞的李玄霸,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太多了,他趕忙讓自己走出了那種狀態,“不說這些了,這學問的事情你稍後再做,我給你帶了禮物!”
“走!”
劉炫帶著李玄霸走出門來,外頭竟是設立了一個簡陋的武庫架,擺放了三套‘甲’,一柄木製的方方正正的奇怪‘金瓜錘’。
李玄霸的眼睛都亮了。
他迫不及待的衝上去,想要去拿,又停下來,最後才小心翼翼的撫摸起了那幾套甲胄。
他緩緩看向了劉炫,聲音都在顫抖。
“老師,這是給我的?”
“對,給你的,來,給你套上,看看能不能扛得住”
劉炫將其中最輕的一套‘甲’,其實就是兩塊木頭連在一起的奇怪東西,他將這甲套在了李玄霸的身上,李玄霸深吸了一口氣,劉炫又將那更加簡陋的木錘拿給了李玄霸。
李玄霸披著甲,手持金瓜,胡亂的揮舞了幾下。
他看起來開心極了,旋轉著炫耀,眼裡甚至帶著淚光。
“我一直以為我沒有機會披甲的”
“多謝師父!”
劉炫看著小家夥那純淨的閃著淚光的眼睛,臉上也不由得多了幾分笑容。
“不必言謝,好好習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