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正則避開薑棠隱的目光,語氣緩和了些:“棠隱,你妹妹的臉確實受了傷,無論是不是你做的,此事都該到此為止。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薑棠隱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早該想到的。
父親向來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看似偏寵她,可隻要一遇到這種事,父親隻會讓她忍,說繼母操持家業不易,繼妹柔弱不能自理。
懂事的孩子沒糖吃,所以她薑棠隱就得天天吃苦頭?
前世她忍了,聽父親的話,咬著牙裝大度、裝賢良淑德,可這一世,薑棠隱不想忍了。
她就是沒法做父親心目中顧全大局的大家閨秀,她就是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父親。”
薑棠隱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女兒可以不計較今天的事情,但有一事,女兒必須問清楚。”
薑正則皺眉:“何事?”
薑棠隱抬眸,直視父親的眼睛:“若今日被毀容的是女兒,又不曾有賞花宴上的那一出鬨劇,父親是否會將婚約挪給三妹妹?”
薑正則一噎,臉色微變。
海淑雲立刻道:“大丫頭你這是問的什麼話,這薑宅誰不知道老爺最是偏寵你,你現在說這話,不是戳老爺的心窩嗎?”
薑棠隱冷笑:“母親何必著急?女兒不過隻是想知道,若今日受害的是我,父親會不會也輕飄飄一句誤會,就揭過此事?”
薑正則被薑棠隱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當然知道,若今日是薑棠隱的臉毀了,他必會將謝家的婚約換掉。畢竟他總不能讓個麵容有瑕的女兒給謝家做宗婦吧?
可這話,叫薑正則怎麼能說出口?
“棠隱……”他語氣軟了幾分,試圖安撫,“為父不是這個意思……”
“那父親是什麼意思?”
薑棠隱寸步不讓,“女兒今日險些被扣上‘殘害親妹’的罪名,父親卻連一句公道話都不肯說,隻想著息事寧人。難道在父親眼裡,女兒的清白和委屈,都比不上‘家醜不可外揚’六個字重要嗎?”
薑正則被她逼得無話可說,最終隻能重重歎了口氣,道:“此事,海氏治家不嚴,小隱也到了掌家的年齡,就把管家鑰匙交給小隱吧。至於玉嬌禁足半月,抄寫《女誡》十遍。”
這責罰,在薑棠隱意料之中,不論是管家的油水還是下人們間的見風使舵,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都很重要。
薑棠隱並不著急扳倒海淑雲,待祖母回京,自有人欲除海淑雲而後快。
此戰大捷,達到了薑棠隱心中的預期,也願意做做樣子配合她這位推崇中庸之道的父親。
“女兒明白了。”
她垂眸,“父親既已決斷,女兒無話可說。”
薑正則見她不再糾纏,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些:“棠隱,你一向懂事……”
“女兒告退。”薑棠隱不等他說完,直接福身行禮,轉身離開。
踏出正堂的那一刻,薑棠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對於父親,薑棠隱早就不抱有希望,憤而離開也隻是做做樣子,好叫父親愧疚委屈了她,日後也好得到更多的好處。
從始至終,薑棠隱在乎的隻有這一局,她贏得漂不漂亮。
好在,得償所願。
三日後。
春桃取了食盒回來,麵上掛著說不出的得意,“這廚房的人可真會看人下菜碟,從前我們瀟湘苑除非老爺來用膳,不然哪裡有過這樣好的菜色。”
青杏在一旁幫著布菜,跟著附和道:“可不是嘛,以前瀟湘苑無非就門口那堆瀟湘竹,自從娘子得了管家權,花房的那群人一大清早就巴巴地送來了培育好的花。”
薑棠隱菜還沒動一口,就見有丫鬟前來送信。
“送信的小廝說,大娘子向來……不守諾言,他家主人隻好親自來催。”
薑棠隱拆開信,裡麵隻有一截琴弦。
“這不是焦尾的琴弦嗎?”
青杏接過琴弦道:“娘子你忘了?春日宴結束後,咱們和三娘子撞上了,起了幾句口角,三娘子一怒之下險些砸了焦尾,琴保住了,琴弦卻斷了。”
“隻是奇怪,焦尾的琴弦店家不交給我,怎麼交給了旁人。”
“不奇怪。”
薑棠隱深吸一口氣,看著滿桌子的菜,“和那小廝說,我會信守承諾。”
“娘子可要更衣?”
“不急,他在百茗樓還能餓死不成?本就上趕著給人彈琴,若是還有空著肚子,也太跌分了。”
百茗樓。
“你確定你把信送到了?”
琴安摸著腦袋道:“我親眼看著丫鬟拿著信進了門,那丫頭還收了我二兩銀子才肯幫我跑腿,絕對錯不了。”
沈翊之剛想回話,就聽見百茗樓的小二摳門。
“客官,這菜我已經熱了兩次,可要再熱第三次?”
“不必!”
沈翊之拿起佩劍,起身離開,“琴安給他錢,以後我在信她的話,我就是……”
沒等沈翊之推門,門忽然朝外打開了,沈翊之沒止住前進的勢頭,驀然對上一雙清淩淩的杏眼。
天光漏進半尺,廊下燈籠被風吹得搖晃,薑棠隱被嚇得微微聳了聳肩。
沈翊之呼吸一滯,心跳陡然失序,方才等待的怒意早散了,此刻胸腔裡隻餘一片陌生的悸動,恰如燭火忽地被風撩撥了一番,搖曳難平。
見薑棠隱身後背著的焦尾,沈翊之握劍的手緊了緊,喉結微動,卻忘了要說什麼。
“這才等了多久,這就等不及了?”
薑棠隱眉毛一挑,轉身要走。
“彆。”
薑棠隱低眉順著沈翊之抓著她袖子的手看去,沈翊之立即鬆手。
“我剛剛是想讓小二把這飯菜再熱第三次。”
“不是都讓琴安結賬了嗎?還熱呢?”
“那還不是因為等你,導致人家熱了兩回菜,我這才讓琴安去給的辛苦費。”
沈翊之趁著薑棠隱放琴的空隙,後知後覺地按住了狂跳的心口。
怎麼回事?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嬌氣了,怎麼連開個門都能被嚇到?
“沈小將軍不是要聽我彈琴嗎?為何背過身去?”
“背著也能聽。”
薑棠隱搞不懂沈翊之又在耍什麼脾氣,丟下一句“隨你”,便開始調音。
剛彈了一個音,沈翊之忽然轉過身來,三步並兩步,將佩劍拍到了薑棠隱的琴旁。
薑棠隱不明所以,不過是一個呼吸後,就聽見沈翊之咬牙切齒道:“薑大娘子真是手段了得。”
薑棠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