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聲穿透琉璃窗,沈驚鴻指尖撫過青銅鑒上的蟠螭紋。這是她從南疆商隊手中換得的西漢透光鏡,鏡背的棠花紋在月光下竟將銘文投射於牆麵,斑駁光影間浮動著「丙辰科冤」四字。
“姑娘!“阿灼突然撞開房門,發間沾著夜露與棠花瓣。少年比劃的手語淩亂如風中秋葉——貢院廢井中發現的白骨,經仵作查驗竟有二十四具,每具骸骨口中都含著一枚鎏金棠花扣。
蕭衍執燈踏入時,鏡麵折射的光斑正落在他鎖骨刺青處。他伸手擋住那道遊移的光:“三姑娘可聽過「棠影術」?前朝秘法能將記憶封存於銅鑒,需以“
“需以蕭氏血脈為引。“沈驚鴻突然截斷他的話,腕間胎記灼得銅鑒嗡鳴。她望著鏡中自己與蕭衍交疊的倒影:“就像三百年前,你為護我魂魄不散,將半縷精魂煉入青銅鑒。“
燭火在蕭衍眸中凝成兩點星子,他指尖劃過鏡麵棠紋:「當年你執意啟用禁術逆轉時空,這二十四條人命,是你我輪回必須背負的業障。」
五更天的梆子響過三巡,沈驚鴻已站在長公主府的飛簷上。阿灼縮在鬥拱後瑟瑟發抖,懷裡還抱著從廚房順來的玫瑰酥。簷下傳來絲竹之聲,蕭明璃正設宴款待今科進士,九鸞點翠簪在燈火中流轉著冷光。
“開始了。“沈驚鴻將青銅鑒懸於簷角,月光透過鏡背棠紋,在宴廳地麵投出環狀光斑。二十四名新科進士的緋色官袍上,竟有半數泛起鎏金色澤——與骸骨口中的棠花扣如出一轍。
蕭衍的傳音入密混著夜風:“丙辰科進士服製特殊,金線摻了西域螢石粉。“他玄色身影如鶴掠過月輪,灑金扇骨敲響屋脊獸首。地麵光斑應聲碎裂,化作萬千螢火籠罩宴廳。
“有刺客!“不知誰驚呼出聲,蕭明璃的翡翠盞墜地迸裂。沈驚鴻趁機翻入內室,胎記在觸到紫檀妝奩時驟然發燙——奩中堆滿未寄出的家書,最上方那封赫然寫著:「丙辰科探花江楓絕筆」。
幻象如潮水漫湧而來。沈驚鴻看見二十年前的蕭明璃還是垂髫少女,踮腳將棠花扣塞給青衫書生:“江哥哥戴上這個,殿試時父皇便能一眼瞧見你。“那枚金扣內側,用微雕技法刻著《諫逐客書》全文。
畫麵驟轉至暴雨夜,已成郡主的蕭明璃執傘立於貢院牆外。江楓被按在燒紅的烙鐵前,官靴碾碎他指骨:“殿下要你將「棠花暗標」縫入進士服,是看得起你這寒門豎子!“
“驚鴻!“蕭衍的呼喚刺破幻境。沈驚鴻回神時,妝奩暗格已彈出機括,淬毒弩箭貼著她耳畔擦過,削斷一縷青絲。阿灼從梁上墜下個包袱,裡麵竟是用人皮製成的《丙辰科進士名錄》,每個名字都對應著廢井中的白骨。
卯時的晨鐘撞碎陰謀。沈驚鴻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擊響登聞鼓,二十四具骸骨陳列在朱雀大街。蕭衍將青銅鑒立於日晷中央,鏡麵折射的光束竟在白玉磚上拚出當年舞弊案卷宗。
“諸君可看仔細了。“沈驚鴻扯開今科進士的緋色官袍,金線在陽光下顯出錯綜的棠花紋:“這便是長公主用「棠影術」操控科舉的鐵證!二十四年間,每屆進士服皆暗藏螢石標記——“
蕭明璃的九鸞簪突然化作暗器襲來,蕭衍旋身用折扇格擋。鎏金扇骨斷裂的刹那,沈驚鴻看見三百年前的畫麵:自己作為前朝公主,將螢石粉混入敵軍戰甲塗料,月光下便成活靶。
“原來這罪“她踉蹌扶住青銅鑒,胎記將記憶灼成實體。鏡中浮現曆代被棠花扣操控的文人,他們的魂魄在輪回中反複經曆剝皮刻骨之痛,隻為滋養蕭明璃的權欲。
暮色染紅棠林時,沈驚鴻在詔獄見到蕭明璃。昔日華貴的宮裝沾滿血汙,她卻哼著江楓教過的江南小調,將棠花扣一枚枚嵌入牆麵。
“你知道最痛的是什麼嗎?“她忽然轉頭,瞳仁映著鐵窗外的殘月:“是啟用「棠影術」那晚,我看到江楓的轉世成了今科狀元。他依舊不肯為我作假,就像二十四年前“
沈驚鴻將青銅鑒按在囚室牆上,鏡麵顯出新科狀元被毒殺的幻象。蕭明璃尖叫著撲來,腕間金鐲撞出淒厲聲響:「這秘術是你前世所創!如今反噬自身的感覺如何?」
戌時的打更聲裡,沈驚鴻蜷縮在琅嬛閣頂層的裘毯中。青銅鑒擺滿十二張檀木案,每麵鏡子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悲劇。蕭衍推門而入時,帶來滿室風雪與藥香。
“當年我該阻止你創此禁術。“他解開大氅裹住顫抖的嬌軀,刺青在鏡陣中泛著微光。二十四麵銅鑒突然同時嗡鳴,顯出三百年來所有因棠影術慘死的魂靈。
沈驚鴻將臉埋進他染血的衣襟:“明日我要碎儘這些銅鑒。“她腕間胎記綻出血色棠花,沿著鏡陣紋路蔓延:“用「溯光術」送他們入輪回,哪怕“
“哪怕代價是我們的三世記憶。“蕭衍吻去她眼角冰晶,將青銅鑒按進自己心口。鮮血順著棠花紋滲入鏡麵時,三百麵銅鑒齊齊浮空,映出他們每一世相遇的瞬間:雪夜奔逃的侍衛與公主,汴京街頭的白貓與少女,琅嬛閣中對弈的郡王與閨秀
五更天雞鳴時分,二十四道金光穿透雲層。沈驚鴻望著消散在晨霧中的魂魄,手中最後那麵銅鑒「哢嗒」裂成兩半。阿灼捧著裝滿棠花扣的木匣過來,發現每枚金扣都褪成青灰。
“都結束了?“少年比劃的手語帶著顫意。沈驚鴻正要回答,卻見蕭衍鎖骨處的刺青已淡得近乎透明——那是「溯光術」吞噬記憶的征兆。
她突然拽過男子的衣襟吻上薄唇,在唇齒間嘗到血腥與棠香。朝陽躍出地平線的刹那,二十四隻青鳥掠過琉璃瓦,羽翼掃落的露珠裡,映著三百年前那個在棠樹下刻銅鑒的小公主,和始終凝望她的黑衣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