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公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凝重來形容,簡直是風雨欲來。
科舉舞弊,冒名頂替,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家宅醜聞,這是動搖國本、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
他看了一眼旁邊神色淡然的沈思薇,心中一陣後怕。
“夠了!”
周公公猛地一甩拂塵,發出尖利的一聲。
他再也不看沈家那幾張扭曲的臉,而是對著身後的禁軍護衛,聲色俱厲地喝道:
“此事乾係重大,已非我等所能定奪!即刻回宮!”
他轉過身,對著沈思薇微微頷首,算是承了這個人情,隨即又冷眼掃向癱軟的沈翰林。
“沈大人,還有這位公子。你們一家的事,咱家會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上報陛下,由聖上親自聖裁!”
沈翰林眼睛裡,最後一點光亮,也徹底熄滅了。
他幾十年的鑽營,到頭來,竟是這樣一場鏡花水月,一場貽笑大方的空歡喜!
功名,沒了。
聖上賜下的狀元府邸,成了泡影。
他沈翰林,從一個風光無限的新科狀元之父,轉眼間,就要變成全京城的笑柄。
“噗——”
一股腥甜的液體猛地從喉頭湧上,沈翰林眼前一黑,隻覺得天旋地轉,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老爺!”
“爹!”
柳氏和沈家兄弟的驚叫聲,在混亂中響起。
周公公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帶著護衛,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圍觀的百姓們,在看完了這出驚天大戲後,也心滿意足地三三兩兩散去。
玄甲親衛們,則麵無表情,動作利落,將還在哭天搶地的柳氏,昏迷的沈翰林,失魂落魄的沈景然,以及手足無措的沈文宣、沈明宣,一並“請”出了西街宅邸的大門。
沈思微下令,這宅子暫借給沈武宣,但他若是敢將沈翰林一家接回來,她立馬連他一起掃地出門。
沈武宣連連表示不會的。
夜色深沉。
京城南角,一家最是破舊簡陋的客棧裡。
“砰!”
柳氏將一隻缺了口的茶碗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她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撲到剛剛被冷水潑醒,正虛弱地靠在床頭的沈翰林身上,又抓又打。
“沈翰林!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現在好了!狀元沒了!宅子也沒了!我們以後要怎麼辦啊!難道真的要去喝西北風嗎!”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跟著你!你說你能給我和景然掙一個潑天的富貴,可現在呢!富貴在哪裡?我們現在連家都沒有了!”
沈景然呆呆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雙目無神,麵如死灰。
他現在隻是一個竊取功名的騙子,一個隨時可能被押入大理寺問罪的囚犯。
從雲端跌落泥潭,原來,隻需要一天的時間。
“閉嘴!”
沉默的沈翰林,突然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他一把推開柳氏。
“哭什麼!鬨什麼!天塌下來了嗎?”
他喘著粗氣,聲音沙啞地說道:“急什麼!狀"元沒了就沒了!一個區區的狀元,又算得了什麼!”
柳氏被他吼得一愣,抽噎著問:“那那我們怎麼辦?”
沈翰林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昏暗的燭光下,他的臉扭曲成一個詭異的笑容,充滿了算計與貪婪。
“等。”
“等?”
“對,等!”沈翰林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興奮。
“聽說北疆的李家軍已經戰敗,李家父子下落不明,到時候隻要李家被安上一個叛國通敵的罪名,他們李家,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萬貫家產,儘數充公!”
他看著目瞪口呆的柳氏和沈景然,惡毒的說著。
“而李氏,她到死,名義上都是我沈翰林的嫡妻!我作為她的夫君,在她娘家獲罪之後,向朝廷討要一部分被充公的家產,作為‘撫恤’,誰也挑不出半個‘錯’字!”
“一個狀元前程算什麼?李家那富可敵國的百年基業,才是真正的潑天富貴!”
他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柳氏和沈景然被他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隨即,眼中也漸漸燃起了貪婪的笑。
是啊,隻要李家倒了,他們就還有希望!
鎮國將軍府內,燈火通明。
沈武宣再次出現在沈思薇麵前時,已經褪去了所有的狼狽,隻是眼睛裡的悲涼,卻依舊濃得化不開。
他看著眼前這個沉靜如水的妹妹,喉頭滾動,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坐吧。”沈思薇將一杯溫熱的參茶推到他麵前。
沈武宣依言坐下,沉默了許久,他終於抬起頭,直視著沈思薇的眼睛,鄭重地站起身,對著她,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個揖。
“妹妹,今日之恩,大恩不言謝。”
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與愧悔。
“過去,是大哥錯了,是大哥瞎了眼,豬油蒙了心,錯把魚目當珍珠,將豺狼當親人,屢次三番傷害了你。”
沈思薇靜靜地聽著。
“我總以為,父親再如何偏心,我終究是他的嫡長子,是沈家的門麵。我以為,隻要我考取功名,光耀門楣,就能讓他看到我的價值,就能為母親和弟弟掙回應有的體麵。”
沈武宣的臉上,露出一抹慘然的苦笑。
“可我錯了,錯得離譜。在他眼裡,我們,不過是可以隨時為了他的利益,而被犧牲掉的棋子罷了。”
“他能為了一個外室子,毀了我十年寒窗,毀了我的前程。那麼有朝一日,為了更大的利益,他也能毫不猶豫地,要了我的命。”
“今日若不是你,我沈武宣,恐怕早已是城外的一具無名枯骨了。”
他說完,再次對著沈思薇,重重一拜。
“從今往後,我沈武宣,與沈翰林、柳氏之流,恩斷義絕!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隻要妹妹不嫌棄,我願追隨妹妹,為我們死去的母親討回公道,為遠在北疆的外祖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沈思薇看著他眼中的真摯,心中一直緊繃的弦,終於微微鬆動。
重生以來,她一直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行。
而此刻,她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並肩作戰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