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薇點了點頭。
這件事她知道,那些賞賜如今還堆在庫房裡。
“我依禮,需進宮謝恩。”謝懷瑾繼續道。
“麵聖之後,我便順道去了麗貴妃的長春宮請安。”
“請安的同時,我獻上了一份賀禮。”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目光彆有深意地落在沈思薇的臉上。
“一份……你親手為我調配的,雪膚霜。”
沈思薇微微失神。
她當然記得雪膚霜!
那是她剛到將軍府時,他拜托自己配製的養顏膏,她當時隻以為是給謝夫人用的。
而且那雪膚膏活血生肌,淡化疤痕,是女子夢寐以求的聖品。
可……可這跟報複麗妃有什麼關係?
而且她敢保證,那雪膚霜藥性溫和,絕無毒性!
看著她依舊困惑的眼神,謝懷瑾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堪稱殘忍的弧度。
“那雪膚霜本身,自然是沒問題的。”
“可是,偏偏,麗貴妃前些日子,為了邀寵,用了一種西域進貢的‘凝香露’。那凝香露氣味獨特,能引蝶駐足,讓她在禦花園裡大放異彩。”
“而雪膚霜裡,你加了一味‘龍涎草’,用以中和藥性,對嗎?”
沈思薇下意識地點頭,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隻聽謝懷瑾冰冷的聲音,繼續在她耳邊響起。
“龍涎草,與凝香露中的一味主料‘紫蘇木’,單獨使用,皆是無礙。可一旦相遇,便會產生劇烈的反應。不出三個時辰,便會讓人肌膚紅腫,潰爛流膿,奇癢難忍。”
“而且,”他補充道,聲音裡帶著冰冷。
“這種症狀,在太醫看來,隻會診斷為,惡性過敏。找不到任何毒源,更查不出是我獻上的雪膚霜有問題。”
“所以,麗貴妃現在,怕是已經毀了容。想來,在臉好之前,她是沒臉再見聖上了。至於聖眷……一個毀了容的妃子,你覺得,還會有多少聖眷?”
“並且皇帝和她,明知是我動的手腳,卻抓不到任何把柄。這口氣,他們隻能打碎了牙,和血吞下去。”
她第一次聽謝懷瑾說這麼多話,卻是字字句句都帶著算計。
沈思薇隻覺得一股寒氣包圍了自己。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個在月光下,神情淡漠,說著最惡毒算計的男人。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謝懷瑾這個人,可怕到了極點。
他不是不懂陰謀詭計,他隻是不屑於用。
可一旦他用了,便是這樣環環相扣,精準狠辣,讓人防不勝防,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他甚至,連她這個“幫凶”,都算計在了其中。
用她親手調配的藥膏,去毀掉他敵人的臉。
她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他手中最鋒利,也最隱蔽的一把刀!
若是將來,他要對付的人是自己……
沈思薇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心臟一陣陣地抽緊。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時,謝懷瑾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
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結了一層薄冰,所有的情緒都被冰封在深處,看不真切。
“沈思薇。”
他連名帶姓地喚她,語氣裡,再沒有了方才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隻剩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清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不要以為我今天在沈家為你出頭,就覺得我是什麼正人君子。也不要以為我母親隨便說了幾句,就覺得我謝懷瑾,已經陷入了什麼萬劫不複的境地,需要你的同情。”
“我救李家,幫你,乃至方才告訴你麗妃之事,所有的一切,都隻有一個目的——”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殘忍地碾碎了她心中剛剛萌發的那點嫩芽。
“為了我們之間的交易。為了讓你,心無旁騖,儘快地,為我拔除身上的蠱毒。”
“所以,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心思。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就愁得睡不著。更不要……對我產生任何交易之外的,不該有的幻想。”
“你我之間,隻是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沈思薇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這種比羞辱更讓她難堪。
她所有的思緒,感動和震撼,還有那點微不可查的心動,在這一刻,都被他這番冰冷徹骨的話,擊得粉碎。
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冰窟裡。
原來他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讓她安心地當一個“解毒工具”。
原來她那些百轉千回的感動與糾結,在他看來,不過是“不必要的心思”。
所以自己那點微不可查的心動,竟是如此可笑。
沈思薇啊沈思薇,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前世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嗎?
男人,尤其是像謝懷瑾這樣,身處權力漩渦中心的男人,他們怎麼可能會有真心?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算計,是權衡,是利益。
是她……又一次妄想了。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難堪湧上心頭,讓她幾乎想要落荒而逃。
但她沒有。
她是沈思薇,是那個在泥濘裡掙紮求生,從地獄裡爬回來的沈思薇。
她可以被算計,可以被利用,但絕不允許自己,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和狼狽。
她緩緩地垂下眼瞼,掩去眼底所有翻湧的情緒。
當她再次抬起頭時,那張清麗的小臉上,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靜與疏離,仿佛剛才那個心神俱震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對著謝懷瑾,扯出了一個極淡的,卻看不出絲毫破綻的微笑。
“我知道了。”
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將軍提醒的是,思薇記下了。”
“我沒有多想,隻是今日沈家之事,一時擾了心神罷了。將軍放心,我分得清主次,會儘快為您診治,拔除蠱毒,完成我們的交易。”
說完,她微微屈膝,行禮。
“夜深了,將軍也早些安歇。我……先回去睡了。”
話音落下,她再也沒有看謝懷瑾一眼,轉身,朝著臥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纖細而孤單。
謝懷瑾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動不動。
風,似乎更冷了。
回到房中,沈思薇沒有點燈。
她脫下外衣,躺了上去。
這一次,她沒有再輾轉反側。
她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黑暗的帳頂,腦海裡一片空白。
交易,是嗎?
好。
那便隻談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