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墜落那一刻,萬籟俱寂。
一切聲音都像是消失了。
細碎的耳鳴籠罩了一切,良久才傳來聲響,卻又覺得它們混作了噪音,分辨不清。
但那噪音在暈眩與眼花中,逐漸變得整齊劃一。
連帶著新星的身體,都跟著震顫。
“隆隆、隆隆——”
震感遠比巨魔的步伐強烈、厚重。
一定是什麼更巨大的生物,在向著他的方向緩慢走來。
他拍了拍迷茫的腦袋,想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在火海迸發,烈焰席卷大地的頃刻。
意識到自己將會被焚燒成灰燼的新星,動用了自己僅剩的環位。
借用【迷蹤步】,化作了一團銀白而淺薄的煙霧,近乎與森林的層層幻霧融為了一體。
眨眼的功夫,便飄到了三十尺外的營帳旁,連火星都沒能碰到。
可烈焰引爆了篝火旁的熾火膠、乃至一切可燃物品。
連環的爆炸,協同火球的轟鳴仍然殃及到了他的耳膜。
如今堪堪回過神來,他的腦袋裡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逃!
對於施法者而言,一旦接觸到三環的領域,身份地位都將發生質變。
猶如流星的火球突如其來,幾乎沒幾個傭兵能夠反應。
如今火焰焚燒在他們的麵頰,通紅的盔甲附著炙熱的高溫,他們大半隻能在燃燒中哀嚎,喪失了戰鬥能力。
那些險而又險,避過烈焰的人,則不顧一切地向火海之外逃去。
僅僅一個法術,便將方才還驍勇善戰的傭兵們,轟地潰不成軍。
施法者便是這麼不講道理。
而那震顫聲愈發接近。
重新凝聚的迷霧中,漸漸顯露出一個參天的身影。
由於足夠巨大,也足夠緩慢。
暫時還無法窺見它的真身。
隻能遠遠聽到,與那身影齊頭並進的震撼擂鼓,與咆哮戰吼:
“呼、哈!”
“呼、哈!”
“呼、哈!”
不論那影子之中藏匿著什麼,都是新星從未接觸、也無力抗衡的。
在他不顧一切地轉身,向自己營帳的方向逃去時,耳邊爆狼的呼喊也讓人膽戰心驚:
“是獸人、是他媽的獸人部落!
所有人,撤退、向林地裡撤退!
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這種鬼地方!?”
‘領主聯盟’,是遺忘大陸東岸的獨立城邦們,集貿易、外交、戰略合作為一體的薄弱條約。
而它們之所以能維係這脆弱的合約,並非是因為各個領主有多麼高風亮節,不願侵占其他城市的領土。
單單是因為那條南方戰線——
在失去曆史的千年裡,大陸的戰爭從未停歇過。
不單夾雜權力的更迭,更充斥著種族的仇恨。
獸人,這種猶如山豬般醜陋、豺狼般凶殘、猛虎般勇猛的綠皮,從來沒有止歇過征伐與殺戮的欲望。
它們擄掠各族的婦女,逼迫她們為自己誕下新的戰士,以便在遊牧的生活中壯大部族的力量,再把一切化作殺戮與鮮血的海洋——
從價值觀來說,暴力與殺伐,才是它們的‘美學’。
這是大多數種族所無法認同的。
領主聯盟的首要條例,便是不顧一切地將它們擋在長城邊境之外,以換取內部的和平。
而爆狼,是真正參與過南方保衛戰的戰士——
這當然是為了豐厚的報酬。
哪怕他身邊的傭兵,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批兄弟。
對於獸人的恐懼,也從未有過哪怕一刻的止歇:
“它們怎麼可能跨過長城,遷徙至萬裡之外的晨暮森林!?”
它們的出現,足以解釋那支由地精與巨魔組成的先頭部隊。
也隻有獸人,才能將它們奴役,充作自己的敢死隊。
可這恰恰證明它們是一個完整的部落,而非逃逸的散兵。
除非是南方的各大城市被碾作廢墟,林地中的德魯伊部族被屠殺殆儘,不然就沒有出現在這片森林的理由!
它們甚至都不能在森林中辨認方向。
怎麼偏偏在迷路的時候,撞上了他們這支返程的商隊?
爆狼終於明白,自己手下的幾個兄弟是如何失蹤的了。
事實無法用常理解釋。
但也根本沒有時間思考。
爆狼在匆忙間,一把拽住了被火球術的轟鳴,嚇得逃竄而出的商隊主仆,瞪著梅拉德的眼睛,命令道:
“用你肩上的那隻眼睛,帶我們往回逃!”
“傭兵,注意你——”
胡斯上前一步,話沒說完,便被爆狼一拳錘飛在地上。
“彆他媽的讓老子,重複他媽的第二遍!”
梅拉德也被嚇慌了神。
他隻是個普通貴族,原本以為這隻是一場安全的度假,與往年沒什麼兩樣。
如今沒能嚇尿褲子,已經稱得上膽氣:
“好、好——鎮子、鎮子……在那裡!”
他拍了拍肩上的瓶裝眼珠,等它盤旋飛起,向著左側林地飛去——
受迷霧影響,那不是他們印象中的‘來路’,但爆狼不會質疑一個構裝體。
他呼喚著能動的兄弟們。
至於重傷的……
祝他們好運:
“還有新星……媽的,人呢?算了、所有人都跟我走!”
那霧中巨影行動遲緩,也僅有獸人的戰吼聲漸近,這意味著他們還有逃難的可能。
至於他口中消失的新星,卻並非慌不擇路。
這個年輕的法師,如今正急著趕回私人營帳,拿回自己的次元袋——
裡麵裝著一些食物、材料、乃至於他對法術的所有研究。
其中還包括著一個三環法術,那是他日後晉升的關鍵。
他是個學者,知識就是他最寶貴的東西,絕不能就此丟失。
那間營帳刻意紮得偏遠,隻要自己隱匿得當,有迷霧遮掩,時間一定還來得及……
這並非是什麼僥幸心理,而是新星估算了那支部群的行進速度、判斷自己手上的資源、腳力,所作出的判斷。
就好比一個規整的公式。
答案是‘拿回次元袋,安然離開’。
將已知的所有元素羅列眼前,經過分析,自然會得出一個與答案相符的完美結果。
除非。
出現什麼被他忽略的因素——
當新星闖入營帳,瞧見自己的物品堆疊整齊。
意識到兩個犯人似乎是躲避火球,還未能抵達營帳的頃刻,他首先鬆了口氣。
旋即不敢耽擱,連忙要拾起角落的次元袋,和那柄珍稀的彎刀。
卻轉而意識到:
“刀不見了?”
這意味著已經有人闖進了營帳……
“不好!”
他驚呼一聲,就要轉身逃離。
“撲哧——”
一柄漆黑的彎刀,突兀地洞穿了他的胸膛。
“人類、破壞!”
耳畔回響起一隻狗頭人,陰狠又憤怒的嘶吼,
“我的、寶物!”
在被人近身時,施法者一向是脆弱的。
更彆說是環位耗儘的施法者。
新星倒在地上,一股虛脫感侵襲他的全身。
他意識到死亡將至,恐懼使他不住地顫抖。
曾幾何時,他也展望過自己的死亡。
幻想自己會在冒險的途中,書寫下傳奇,從容就義。
幻想自己會在鑽研的路上,被歲月侵蝕,蒼老死去。
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在一隻狗頭人的手中——
它們如此弱小。
乃至於鱗片,都該被磨成粉末,成為他手中微不足道的施法材料。
更可笑的是,他甚至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破壞過這隻狗頭人的寶物。
在他的眼裡,珍寶就是珍寶。
是奇物、是魔法、是知識。
而不是一根棍子。
就像庫魯不明白,對它而言視若珍寶的寶物,為什麼在他人眼裡一文不值一樣。
新星也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麼會有隻狗頭人將這一文不值的長杖,看得如此重要。
因為不明白,所以不在意。
所以當結局出錯時,這位博學多識的戰術家。
冒險者眼中的新星。
甚至無法意識到,那個被忽略的關鍵……
而它是致命的。
年輕的法師茫然瞪著,或許永遠也無法瞑目的雙眼。
任氣息在不解中流逝,直至在不甘中,走向生命的儘頭。
狗頭人謹慎地砍上屍體,確認死透之後,便要抓著次元袋離開。
帳篷外,卻突兀地傳來爭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