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看見問魂鏡的刹那,陳虎便陷入呆滯恍惚中,且因為神魂完全放鬆,他的五官也變得更為醜陋了。
蘇晚魚則摩挲著小鏡子,隱隱有些自責。
自己在這院子裡待了許多天,似乎變得有些遲鈍。
若按往常,在一開始瞧見這樣醜陋且可疑的家夥時,她就應該心生警惕,而不是看在三境小修的麵子上把他放進來。
如今知道了陳虎的身份,蘇晚魚隻覺得整個小院子都變的有點臟。
‘都怪你,天天陪你聊天都聊傻了。’聖門之主瞪了田中瞳一眼。
田中瞳並沒有反駁,顯然默認了自己的罪行。
但蘇晚魚還是很大度的擋在了它和陳虎的中間,不讓好朋友被那醜家夥臟了眼睛。
隨後她便朝陳虎冷聲不耐道:“你可知無雙城得到了什麼機緣?”
問魂鏡對每個五境之下修士都有三次機會,不過效果也因人而異。
像三境小修,他戒心極重,平日也很注重神魂修行,以至於回答問題時有板有眼。
但像陳虎這種一看便心浮氣躁之人,或許效果會更好一些?
“我不知道啊”陳虎這樣答道。
蘇晚魚氣笑了,掌心紅光撲閃撲閃,好辛苦才忍住沒丟出去。
罷了。
堂堂聖門之主雖不通陣法、不會劍道,但也是略懂一些攝魂取念之術的。
而就在她想收起問魂鏡時,陳虎又恍恍惚惚的開口了:“我離開無雙城前,長老他們就不對勁了。他們似乎得到了某種邪修功法,包括幾名長老和真傳在內,每個人都性情大變。”
蘇晚魚好看的眸子眨了眨。
她沒想到這陳虎竟然是個碎嘴子。
“王師兄和夏師姐他們也想學那門功法,卻被長老罵了回去,說他們不夠資格。”
“我當時也場,長老的表情極為怪異,像最崇拜的事物差點被玷汙一般。”
“掌門倒沒怎麼變不對,他也挺奇怪的,我有一次看見他在貼胡子,好像也不怎麼愛去青樓了。”
“在我離開無雙城的前一天,王師兄私下找到了我,說若我有辦法能讓沈離永遠留在天魔宗,等我回去之後,他便會傳授我那門功法,嘿,想來他們幾個也終於得到了長老的認可。”
“不過不用王師兄多說,我也不會放過沈離的,我踏馬”
“砰——”
蘇晚魚輕輕揮了揮手,四境陳虎便如紙鳶似的飛了出去,未等落地,身子又撞在一道無形的氣牆,以更快的速度飛了回來,重重砸在青磚之上。
再爬起時,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很古怪,一副很疼很想罵人的樣子,但神魂又在被不斷安撫,以至於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蘇晚魚可不會在乎這家夥的感受,見實在問不出來什麼了,轉而用了問魂鏡的第二次機會:“你來聖門有何目的?”
“聯絡其他天宗的細作。”這次陳虎沒多猶豫便說出答案,且依然碎嘴子的補充道:“多年前各大天宗便在天魔宗安插細作了,有的為了監視魔宗動靜,有的則為了魔宗秘術,還有的則為了摧毀魔宗天驕。”
“不過聽那些天宗長老說,多年來那些細作要麼身死道消,要麼被魔宗同化,如今便隻剩下兩個天宗真傳。”
“他們分彆來自大衍道宗和離凰穀,但很奇怪的是,他們命牌還在,人卻已失聯很久,這才有了一年前新細作的潛伏計劃,試圖找到那兩位真傳的下落。”
“但沒想到,我們這一批細作,因為一同拜入天魔宗太過高調而被瞧出端倪,陸陸續續被揪了出來,而我為了保全性命也不得已叛出無雙城,由歐陽長老首肯,反向探取無雙城和天宗的情報。”
“說起來,沈離那家夥倒有點小聰明,竟故意在外遊曆了半年,若不是他晉升內門,我還以為他也叛宗了。”
“而且他來天魔宗的目的和我們都不一樣,那白癡居然為了他”
“砰——”
陳虎再一次飛了出去,也再一次飛了回來,這次摔得更重更狠,渾身癱軟在地上,顯然斷了好幾根骨頭。
蘇晚魚看都沒看他一眼。
她才不想通過這家夥知道三境小修的秘密呢,反正他遲早也會告訴她的。
她堅信。
至於那兩位天宗細作之事,這些年她也陸續在其他細作那兒審問知曉。或許他們已悄然叛宗,或許仍在潛伏,但蘇晚魚相信他們遲早會露出馬腳。
但她也隱隱有些疑惑。
陳虎顯然不知道聖門之主被刺殺之事,更不知聖門有個來自離山劍宗的七境細作。
是因為他不夠資格知曉,還是連其他天宗也被離山瞞在鼓裡?
思索了片刻,蘇晚魚又看向陳虎,問出了最後一個、也是她最在意的問題:“你們為何會那樣對沈離?”
三境小修遭遇背叛,但僅僅因“靈府受損、奪了其餘弟子的資源”這種緣由,顯然是說不通的。
畢竟那些人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的接近他,似乎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等知道他再無可能修行,這才暴露出真實的嘴臉。
也許他自己也很奇怪吧。
但對於他來說,真相與否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
他已經不在乎了。
蘇晚魚在乎
因為屠城需要一個緣由。
“其實無雙城的功法有個大秘密”
陳虎措辭很久,緩緩開口道:“這也是我晉升內門,得到那些真傳師兄信任才終於有資格知曉的。”
“無雙城最開始隻是一座邊塞城池,由南晚皇室鎮守,萬年來一直負責抵禦北境妖族。”
“數千年前,有位書生橫渡無涯海,一語潰殺了七名妖族最頂尖的大聖,肅清妖族內亂,也還了凡間數百年太平。”
“雖成就如此壯舉,但那書生也明白妖禍並未消弭,於是在隱世前撰寫了一部名為《天下無雙》的功法,供後輩修士研讀修行。”
“《天下無雙》看似平平無奇,但那書生曾言,若被天命人習之,便可真正的天下無雙。”
“至於何為天命人”
“相貌無雙、才智無雙、天賦無雙、氣運無雙、情緣無雙其修為將驚天動地,其宗門及至親亦能皆沐仙輝。”
“得此預言,便有前輩修士以《天下無雙》為基,將城池變成了宗門,在此布道傳承數千年,且不斷尋找真正的天命人。”
“也正因如此,夏師姐第一眼看到沈離那家夥時,便立即將他帶回了無雙城,畢竟他的相貌”
“嗬,長得帥就可以為所欲為麼!?”
“沈離自開始修行就展現出非凡天賦,就是腦子太蠢,竟相信王師兄和夏師姐他們是真心對他,甚至為了他們甘心留在內門這哪像才智無雙的樣子?掌門他們卻偏偏堅信無疑,還把他當成了寶貝疙瘩一樣供著。”
“但庸才就是庸才,一年以後沈離便因受傷而打回原形,那時大家還以為他可以再複崛起,畢竟天命人氣運無雙嘛~”
“可那小子居然去幫凡人修房子去了,而且在外遊曆了數月,竟毫無任何機緣。”
“而在這時,那個女人也拜入了山門”
說到這裡,陳虎忽然頓了頓,似回憶起什麼震驚恐怖的事情,嘴唇動了半天,卻半個字都沒說出來。
大概找不到什麼詞來形容“那個女人”吧。
不過蘇晚魚卻猜到了後來之事。
當那個女人展現出其驚人的天賦之後,三境小修就被無雙城徹底放棄了,他們也終於露出原本的嘴臉。
嗬
蘇晚魚無聲笑了笑,眼眸裡儘是冷意和嘲諷。
先不提“天命人”一說是否真實,但就算是真的,也不會是那個女人。
死人怎麼會成為天命人?
相比之下,三境小修長得不錯、天賦不錯,如今靈府亦無大礙,顯然氣運也很不錯,若真有天命人,也隻可能是他。
隻是
情緣無雙?
離山師姐慢慢皺起了眉頭。
嗯,自己應該弄錯了。
三境小修長得一般,天賦一般,靈府還受過傷,絕不會是天命人的
“那個女人死後,他們原本想找出她的身世,畢竟如此恐怖的天賦絕非凡人可以擁有。但說來也怪,那個女人就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掌門派人尋遍南晚,也未找出她的族親。”
碎嘴子陳虎頓了頓,眯著眼笑嗬嗬道:“所以他們又把主意打回到沈離身上,一番調查,發現他身世果然非同一般。”
“但那又怎樣?他們已經把沈離得罪狠了。”
“靈府受傷並非無藥可醫,沈離後來還是尋到了一枚靈丹,可他們竟偷偷換走了丹藥,甚至在其中布下折損靈脈的劇毒嘿,沈師兄居然以為是我做的。”
“師姐們常常誣陷他心懷不軌,師兄們說他乃魔宗細作,長老們也動輒以觸犯門規為由,將他關入千尺寒潭。”
“哦,劉師弟還想掘了沈離爹娘的墓,逼他動手違反門規,以此趕出無雙城哈哈,劉師弟恐怕自己都忘了,沈離正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嘛。”
“劉師弟果然被揍了。”
“他的四肢被折斷,靈府被搗碎,便連臉皮也被整張撕開”
“那天的沈師兄,好像真的入魔了。”
“若非那個女人出麵阻止,恐怕沈離早就被劉師弟的師父生吞活剝。”
“可笑的是,沈離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遭遇的這一切,隻是無雙城怕他搶奪那個女人的氣運而已。”
“哪怕現在也是。無雙城以叛宗為由,讓沈離得以順利進入天魔宗,但沈離不知道,無雙城根本沒打算讓他回去,甚至在隱宗下了誅殺令,隻要他踏入無雙城一步,便會立刻身死道消。”
“他們怕了,怕那個女人死後,天命之運又重新落在沈離頭上,屆時無雙城一定會生靈塗炭。”
“但要我來看,就算沈離不回去,他在天魔宗也活不了太久。”
“他體內有噬魂火陣禁製,這輩子都突破不到四境;”
“萬毒峰馮修已看他極為不順眼,隻要尋到機會,定會讓他萬毒附體、求死不得。”
“我來之前也將他乃細作之事傳音給了玉長老,若被宗主大人知道,他也必將人頭落”
陳虎最後一個字沒說出口,忽然身體一震,眼中茫然也再複清明。
他不知曉剛才發生了何事,隻知道他的身體現在很輕很輕,視野也忽然被變得很高很高。
然後他就看見了自己站在原地的身體。
‘哦,我腦袋掉了啊~’
他恍然大悟。
神魂消散的刹那,他又看見了那美得令人驚歎的女子,也似乎看見了一抹晶瑩落於空中。
“你們都該死”
她說。
“師姐,我回來了。”
酉時,沈離推開院門。
他本可以早點回來的,但玉長老非得讓他在諸位魔修麵前展示陣法。
剛開始還挺正常,可當那些家夥發現陣法果然有效之後,便紛紛央求著成為試驗品,於一片片陣法華光之中,他們的呻吟聲也此起彼伏。
那瘋狂的模樣,就好像激發了什麼奇怪的靈根屬性。
“師姐?”
院子裡安安靜靜,屋子也一片黑漆漆,就在沈離以為離山師姐出門閒逛的時候,他於那一棵棵樹苗旁,看見了那抹被陰影籠罩的紅色身影。
她靜悄悄地,很執著地在那兒一下一下拍著土壤,對沈離的到來置若罔聞。
察覺到離山師姐情緒不對,沈離也在她身旁緩緩蹲下:“師姐”
蘇晚魚扭開頭,不讓他看她。
沈離隻好環顧四周,小院還是那座小院,地麵乾乾淨淨,田中瞳也碩大無比,隻是空氣略顯粘稠,似乎曾激蕩過一陣靈力波動。
他眨眨眼:“陳虎來過了?”
“”離山師姐繼續扭頭。
沈離頓時明白了:“埋哪兒了?”
蘇晚魚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輕聲開口:“奈奈崖”
“和那些師兄師姐放一起了?”
“嗯。”
“插枝條了沒?”
“嗯。”
“往生咒呢?哦對,我還沒教你。”
“你好煩。”
離山師姐有點不滿的回頭瞪他,不知為何,她眼尾微微有些泛紅,那張明媚的臉蛋也顯得比平日更溫柔一些。
“他說了田中瞳壞話,我就動手了。”
“哦,那他該死。”
“你是不是還要問他事情?”
“唔”
“抱歉”
離山師姐第一次和三境小修說抱歉,後者有點兒受寵若驚。
不過也沒什麼可道歉的。
陳虎那家夥說的話未必可惜,但哪怕是真的,沈離也隻會聽聽而已。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世。
在他心裡,起早貪黑賣餅把他拉扯到大、哪怕知道他是修士,也會揪他耳朵罵他的那對凡人夫婦,才是他真正的爹娘。
至於師父隕落的真相不是還有馮修嘛~
比起這些,他倒更可惜四境修士的經驗。
想到這裡,三境小修笑著朝離山師姐搖搖頭:“沒關係啊,我喊他來也是為了殺他的。”
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還因為手感不錯摸了好幾下。
“”
蘇晚魚愣住了,沈離也愣住了。
三境小修心中更是駭然。
壞了!
我把師姐當成師父了!
就在他以為自己又將迎來師姐恐怖眼神和無邊的殺氣時,卻發現師姐正一眨不眨望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然後嫣然一笑。
“以後不要難過啦,我會陪著你的,朋友本該如此嘛~”
沈離怔了怔。
這句話他似乎在夢裡聽過。
但當師姐真真切切站在眼前,一邊微笑一邊說著這句的時候。
他隻感覺到無比的真實。
也如此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