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
晚空之上,七境大修的天道領域之內。
玉長老站得筆筆直直,笑得也很有禮貌的樣子。
表麵上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可若仔細望去,他那負在身後微微顫抖的手、雲端殘留的符紙灰燼,以及衣袖上濺落的血跡,都在隱隱傾訴著什麼。
“抱歉,我沒想到符紙會減弱陣法效果。”
聖門之主眼神誠摯,就像三境小修望著奈奈崖上那些墳包時一樣。
“無妨無妨,老夫殘弱之軀能為聖門未來做出些許貢獻,實乃榮幸之至。”玉長老連連擺手,很從心的樣子。
蘇晚魚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似不經意問道:“你為何要跟著沈離回來?”
“我”
玉長老抬眼瞧了瞧宗主大人的臉色,猶豫片刻半真半假地道:“沈離領悟了上古陣法,引動了天道共鳴,我怕他身份有異,想瞧瞧情況。”
“身份有異”蘇晚魚淺淺笑了一下,“你覺得他是什麼身份?”
‘你男人唄,還能是什麼身份?’
玉長老腹誹不已,神情卻異常嚴肅地道:“他是細作!等我發現宗主你也和他搞待在一起之後,就更確定了。”
“這是為何?”
“宗主大人乃堂堂聖門之主,絕不會無故與一名三境小修為伍,定是同樣以細作的身份接近於他,以此探聽天宗謀劃。由此可見,這沈離也絕非簡單的細作。”
“”
蘇晚魚眨眨眼,很驚訝地望著眼前的玉長老。
玉長老微微一笑,以睿智的目光回視。
作為看著小魚兒長大的老人,他對宗主大人的性格再清楚不過。
此時她若被被直接戳中心事,要麼嘴硬不承認,要麼惱羞成怒施術抹殺,嗯,依玉長老判斷,後者的可能性約為九成九。
所以他必須要主動給其台階,這才能安安穩穩的長命萬歲。
果然,隻見聖門之主頗為讚許的點點頭:“你猜的不錯,不過沈離天賦很高,我打算將他渡入聖門。”
“是極是極,能領悟上古陣法,如此天驕怎能便宜其他宗門?”
“嗯。”
聽到三境小修被聖門最心直口快、剛正不阿的玉長老讚為天驕,蘇晚魚莫名有點兒開心。
隨即她又疑惑道:“沈離說你想安排他進萬毒峰?”
“當時不知宗主大人的打算,也是無奈之舉。不過我還是讓他”
話說到一半,玉長老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若此時提及聖女一事,豈不是把剛剛搭好的台階給拆了?
躊躇片刻,玉長老小心翼翼觀察著蘇晚魚臉色,改口說道:“我還是讓他拜入了羅刹峰,至於學不學其他術法,也隨他心情了。”
蘇晚魚也沒多想,隨意點了點頭。
然後她便看見玉長老從須彌戒裡摸出一麵小小銅鏡,鏡身極薄,通體玄青,隱隱有靈力自鏡麵不斷溢出。
“法器?”
“沒錯,這是我早些年從大衍道宗拿來的法器,名為問魂鏡。”
將銅鏡遞了過去,玉長老撚著胡須解釋道:“此物可映射五境之下修士的神魂,使其毫無提防的袒露心跡,宗主大人若想知道那細作的秘密,不妨對他照上一照。不過此物對同一人隻能使用三次,三次之後修士的神魂就會對它免疫。”
他的想法很簡單,做戲做全套嘛,反正這玩意在擅長攝魂奪魄之術的聖門毫無作用,不如給宗主大人沒事照著玩了。
一想到宗主大人在床榻上對著三境小修問“你到底愛不愛我”,還拿銅鏡照啊照的模樣,玉長老差點沒憋住笑意。
誰知蘇晚魚的臉色卻瞬間冷了下來:“他有沒有秘密,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
“?”
玉長老呆了呆。
不是,宗主大人你怎麼演都不演了?
蘇晚魚似乎也察覺自己語氣不妥,抿了抿嘴,糾結好半響才把銅鏡默默收入須彌戒:“我會好好盤問的。”
隨即她便輕輕略過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我還要在此呆上一段時日,你回去之後幫我留意一個人。”
玉長老好奇道:“誰?”
可蘇晚魚卻不說話了,目光複雜且遲疑的望著他。
玉長老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頓時收斂笑意,不可置信道:“那個家夥怎可能是細作?”
“我不確定,但今日我發現他隱藏了修為,而且我閉關的消息也隻有三人知曉。”
“我知道了。”
玉長老臉色晦暗,嘴唇動了動,卻不知在自語些什麼。
“我先回去了。”
蘇晚魚說著便落下雲層,但很快又躊躇回首:“不用經常過來的,有事可隨時傳訊於我。”
“我明白。”
“嗯。”
直到那抹紅色身影消失於雲端,玉長老仍一臉落寞地呆在原地。
良久之後,夜空下終於響起一聲歎息。
小院裡,蘇晚魚也輕輕歎了口氣。
各座星峰勾心鬥角、打打鬨鬨本乃常見之事,可若居心叵測意圖對聖門不利,那也彆怪她不顧昔日情誼了。
如今蒼瀾修行界潛流暗湧,北辰妖境更蠢蠢欲動,若不早日解決內患,將來聖門必有大劫。
‘你倒輕鬆了’
聖門之主沒好氣地瞪了在躺椅上睡得正香的某人一眼。
秋風瑟瑟,孤夜清寒。
沈離的衣袍被冷風刮得啪啪作響,腳下青草也不知何時布上一層白霜。
蘇晚魚猶豫片刻,還是從裡間取來一張薄毯。
神色溫柔,動作輕緩。
圍上了田中瞳的樹乾。
她隨即又望向沈離,毫無聲息地慢慢走近,再於他麵前緩緩蹲下。
睡著了的三境小修還挺乖的。
呼吸勻長,身體舒展,平日裡眉峰間的銳氣不再,幾縷從額角滑落的烏發隨風輕曳,睫毛也顫啊顫的,不知夢到了什麼,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意。
蘇晚魚愣愣望了片刻,隨即有些臉熱的慌忙移開視線。
很莫名地,她忽然想起了方才玉長老給的問魂鏡。
順手取了出來,離山師姐躍躍欲試又不禁有些遲疑。
三境小修當然有很多秘密,若真是聖門弟子也就罷了,可他畢竟是細作,尤其他還破解了上古陣法,作為聖門之主,當然要為聖門排除隱患。
但同樣的,她還是他的朋友。
即便她是第一次有了朋友,卻也知道如此做法並不妥當。
‘煩’
蘇晚魚揉了揉眉心,單手托腮又靜靜打量了三境小修片刻,最後還是輕輕一歎,準備將問魂鏡收納起來。
可也在這時,她恰好迎上了沈離睡意惺忪的眸子。
“師姐你”
三境小修打了個嗬欠,剛想問師姐怎麼還沒休息,卻無意間瞥見了那麵奇奇怪怪的小鏡子。
他目光漸漸變得茫然,整個人也徹底放鬆下來,像喝醉酒似的搖搖晃晃,還盯著離山師姐一個勁傻笑。
“”
蘇晚魚有些哭笑不得。
她知道此時即便將問魂鏡收起,三境小修也無法擺脫法器影響,而且他的境界太低,貿然乾預神魂力量說不定還會讓他受傷。
‘不能怪我啊’
離山師姐彎起嘴角,眼裡卻沒什麼笑意。
她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他到底拜什麼魔神,他來聖門的目的,他如何能看懂上古典籍
可是話到嘴邊,她忽然頓住,有點期待,也有些遲疑地輕聲開口。
“我們是朋友嗎?”
三境小修呆了呆,隨即傻傻一笑。
“當然不是了。”
“”
這一瞬。
整個天魔宗都感受到了堂堂聖門之主、九境之下最強修士的恐怖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