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
日落黃昏,迎著那最後一抹晚霞,蘇晚魚輕抬素手,將一枚小小水滴落於“田中瞳”的軀乾上。
儘管沈離一直說樹苗不宜經常澆水,還說這棵樹品相如此,並非精神不佳。
但蘇晚魚卻認為若賣相不好,便是長得再大又有何用?
況且她澆的也不是水,而是從某個天宗長老那兒拿來的“天水靈精”。
小小一滴便能讓草木產生靈蘊,從此“田中瞳”便能自行吸納天地靈氣,若乾年後化作人形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此時她的注意力並不在樹苗上,等確定水滴融入樹乾,便皺眉看向灶屋處:“你遇見拜魅魔的弟子了?”
“是啊。”沈離的聲音遠遠傳來,還伴隨著一陣油鍋滋啦滋啦的聲響。
“你沒事?”
“衣角微臟。”
“嗬。”
蘇晚魚不屑搖頭,懶得戳破這家夥的謊話。
哪怕是自己三境時,也不敢說能在五境巔峰修士麵前毫發無傷的逃脫,沈離能安然而歸,隻是因為對方沒有殺意吧。
而且魅魔與其他魔將不同,那道傳承秘術雖然妙用無窮,但也會時時刻刻影響異性的神智,除非突破七境,否則拜魅魔者一生都要受其苦惱。
三境小修能夠擺脫欲念,恐怕還是對方恰好來了月事,秘術效果大打折扣罷了。
但倘若他真能抵禦魅魔誘惑,對方溢出的靈力反而會成為他的滋補,修行破境亦可水到渠成。
隻是古往今來,還沒人能真正做到。
“話說回來,那個姑娘不太像天魔宗弟子。”
“為何?”
“天魔宗的女修大多放浪形骸,即便有幾個正常的,習性也和其他宗門不太一樣。”
“是嗎?”
蘇晚魚拍著土壤的手忽然頓住,她麵無表情的扭頭,無形殺意於院落中緩緩彌漫。
灶房裡的沈離完全不知,似乎正忙著顛勺翻鍋,過了片刻才傳來聲音:“是啊,不過師姐你既然是縹緲峰劍侍,應該也拜天魔了吧?”
“那又如何呢?”蘇晚魚拍掉衣袖上的泥土,再抬手時,掌心已出現一抹將靈力壓縮到極致的紅光。
“這就表示師姐你很厲害,出淤泥而不染,不僅長得漂亮,心性也遠超常人。”
“哦。”
紅光輕輕散去,離山師姐默默蹲回到“田中瞳”身旁。
拍拍這兒,拍拍那兒,動作顯得輕快又有點漫無目的。
“那個拜魅魔的姑娘也隱隱給我這種感覺,也不知是不是裝出來的。”
雖然嘴上這麼說,沈離卻還是認為自己感覺的沒錯。
畢竟大家都是追求儀式感的同道中人,他能略略理解對方的些許苦衷。
而且他也從不會以貌取人,即便那些女修各領風騷,但還是有很多優點存在。
之所以不喜,隻是因為她們的行為會帶來很多麻煩罷了。
就是不知那位少女的師尊何人,怎麼會培養出這樣的性格。
莫非也是個奇葩?
隨後他便聽見離山師姐輕聲問道:“你又怎知我不是裝出來的?”
“我又不傻,若沒有些識人的眼光也活不到現在,況且師姐你的漂亮可裝不出來吧?”沈離不由笑道。
本以為離山師姐會再謙虛幾句,可等他一盤菜炒完,院子裡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師姐?”
沈離從灶屋裡探出腦袋,隨後便不由愣住了。
隻見漫天晚霞之下,離山師姐鮮紅的長裙在微風中輕曳,夕陽靜靜落在她的臉上,烏發如漆,肌膚如玉,往日清冷絕豔的容顏於此時竟顯得無比溫柔。
察覺到三境小修的目光,蘇晚魚笑容頓時收斂:“看什麼?”
聲音清冷依舊,又似乎多了一絲慌亂。
“師姐你拍土的力度可以再重些,田中瞳根須旺盛,下麵很容易鬆軟。”
“你管我。”
“對了,師姐你能吃辣嗎?”
“嗯。”
“師姐好厲害,我以為南方人都不能吃辣的。”
“哦。”
“那我多放點,辣椒都是從無雙城帶來的,辣度適中,靈力飽滿,聽說對女修的皮膚挺好。不過師姐你膚色已經很白了,用處可能不大。”
“”
伴隨著三境小修的不停誇誇,離山師姐的腦袋越垂越低,爾後再也沒有抬起來。
用完晚膳,兩人便坐在小院裡,看著樹苗齊齊發呆。
沈離是沒有辦法,他進不了自己的屋,這些天都是如此渡過漫漫長夜。
蘇晚魚原本也沒有這樣的習慣,她從記事開始便於縹緲峰修行,山中無歲月,一經十數年,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趣之事上,恐怕也到不了如今的境界。
而這些天她感悟到另一種修行方式,再加之三境小修還不算討厭,便開始學著他那樣什麼都不做的靜靜呆著,倒也有彆樣的愜意。
況且秋夜寒冷,她總擔心田中瞳會因此受了涼。
“師姐回屋去吧?你的傷還沒好。”沈離假惺惺的關切,實則想快點去灶屋乾宵夜。
蘇晚魚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答案不言而喻。
過了片刻,才聽她輕聲問道:“你的傷也沒好?”
蘇晚魚指的是沈離手腕處的傷口,前幾日她以為是自己體內的離山劍意所致,但眼下看來又不太像。
更何況這種小傷隻需半日即可痊愈,三境小修的傷口怎麼總像剛割過一樣?
“快好了。”迎著離山師姐探究的目光,沈離隻是笑道:“師姐呢,這幾日可有好轉?”
“快好了。”蘇晚魚學著三境小修的語氣,似在對他轉移話題的行為表達不滿。
沈離權當沒聽出來,稍作遲疑又問道:“我一直很奇怪,天魔宗對我等來說可謂危機四伏,對其門下修士卻也如龍潭虎穴如此情形若放在其他宗門,恐怕早就內訌而散,可天魔宗為何能安穩至今,甚至能並列七大天宗?”
這個問題若是真正的天宗弟子來答,少不了要說什麼“天道好輪回,隻是時候未到”之類的話。
但對於蘇晚魚這個離山師姐來說,便恰好撞在她的天賦血脈上了。
隻見她微微仰起下巴,朱唇輕啟:“循規蹈矩是修行,隨心所欲又何嘗不是修行?大道三千,誰說天道才是唯一的道?天魔宗弟子行事迥異,是因為他們明白信天道無用,唯有遵從本心,展現本性,方可真正窺破長生奧秘。”
“嗯”沈離點點頭,不著痕跡地看了離山師姐一眼。
“所以說,其他天宗裡若出現一個心懷不軌之人,那叫亂;但若放在天魔宗裡,那便是”
“良性循環?”
“嗯,這個詞倒蠻恰當。”
蘇晚魚微微頷首,似在讚許,隨後又忽然說道:“但你不要學。”
沈離挑了挑眉,似疑惑道:“這是為何?”
“我們有自己的修行方式,不必效仿他人。”
“明白。”
三境小修終於露出笑容。
先前離山師姐的語氣像極了魔宗弟子,他差點就要拔劍了。
蘇晚魚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轉而輕歎道:“與其擔心天魔宗,不如想想你們無雙城吧,若不早做準備,恐怕就像我們離山一樣亂了。”
沈離愣了愣:“師姐這是何意?”
“離山有細作啊~你們無雙城恐怕也有吧?”
“我不知道”
“你不是為了調查細作而來?莫非天宗另有安排?”
“確實另有要事,但”
沈離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說出實情。
自從救了離山師姐,他就明白潛入天魔宗的細作並不止一年前的那一批。
或許那些天宗在很久前就開始運作,而且各有任務在身。
哪怕天魔宗近來一直在肅清宗門,但也肯定有漏網之魚,離山師姐就是典型的例子。
沈離不關心天宗有何打算,也不在意其他細作的身份,他隻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最後獨自報仇便好。
所以,他從未詢問離山師姐刺殺天魔宗主的原因。
當然,他也不想與離山劍宗產生任何瓜葛。
這不是一個細作的自我修養。
這是茜茜仙子愛徒的小小決心。
“沒關係,我能理解。”
幸好蘇晚魚並不介意,也沒有對沈離不信任的態度而失望,隻是好奇問道:“無雙城應該也給你傳訊石了吧?近日可曾聯絡?”
“沒有。”沈離斷然搖頭,並認真看向離山師姐:“師姐儘可放心,我不會和旁人說出你的事情。”
三境小修目光灼灼,以至於蘇晚魚不自然移開目光。
她轉頭望向前方那一棵棵小樹苗,聲音輕不可聞:“行刺宗主乃何等大事?你與師門彙報是應該的,剛好你也不用懷疑我的身份了。”
離山師姐邊說邊用餘光盯著三境小修的動作,負在身後的掌心又再次閃爍出一抹紅光。
她從來都不怕沈離知道自己的身份,懷疑也好,試探也罷,把她惹煩了大不了回縹緲峰便是。
但若她受傷一事被其他天宗知曉,到時候便是真正的天下大亂。
所以他會如何做呢?
“我”
在蘇晚魚猶豫的目光中,沈離也猶猶豫豫地抬起須彌戒,默默凝視許久。
他似乎在糾結著什麼,時而皺眉,時而撇嘴。
直到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抹苦笑。
“可是,我不想聯係他們”
月色之下,三境小修目光茫然,神情落寞。
像一個沒了家的可憐人。
讓她也恍惚了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