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煙從蘇櫻口中，聽得兒子這些年過得極好，心中很是感激。
便是今日，洛煙回想起當年送彆的情景，仍舊不免痛徹心扉。
小滿緊緊攥著她衣袖的小手，還有那一聲稚嫩的“母後保重”，多少個夜晚，都在她夢中反複出現，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怕兒子怨恨她的狠心，怕母子情分就此疏遠，更怕他在人族地界受儘委屈。
每每想到這些，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妖後都會在夜深人靜時潸然淚下，連裴吾的寬慰都難以撫平她心中的愧疚。
可今日，當她親眼見到兒子落落大方地跪拜行禮，朗聲道“拜見父王，拜見母後”時，那顆懸了七十年的心終於安然落下。
她們的兒子不僅沒有怨恨他們，反而成長得如此出色。
三觀正直，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間既有妖族的桀驁，又有人族的涵養。
洛煙藏在廣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貪婪地注視著兒子的每一個表情，每一處細節，想要將這七十年的虧欠都補回來。
平心而論，若小滿在西冥海長大，她和裴吾未必能將他教育得這般好。
妖族天性驕傲，難免目中無人。
而玄天宗的教導，卻讓小滿懂得剛柔並濟，明辨是非。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地舉起酒杯。
裴吾洪亮的聲音響徹大殿，“這一杯，敬玄天宗的諸位！多謝爾等這些年對小滿的照顧！”
容澈等人連忙起身推辭，“妖王言重了，小滿本就是我們的師弟……”
“這杯酒，你們必須喝！”洛煙聲音堅定，眼中似有淚光閃爍，“這是為人父母的一點心意。”
容澈他們再三推辭不過，最終隻得微微側身，恭敬地飲下這杯酒。
眾人借著裴小滿的光，在妖王宮殿享受了一場奢華的宴會。
當晚居住的客房更是極儘奢華。
深海珍珠為簾，七色珊瑚為榻，夜明珠鑲嵌四壁，連漱口的杯盞都是上等靈玉雕琢而成。
十二峰弟子皆是宗門精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此行並非是為了享樂。
故而翌日天剛蒙蒙亮，眾人便周密商議。最終決定兵分六路，前往西冥海各處。
很快，妖王宮殿外便隻剩下容澈師兄妹五人。
雲昭等人心細如發，知道妖王夫婦多年未見愛子，昨日宴會後便刻意避開，給這一家三口留足了團聚的時間。
直到其他弟子都出發後，容澈才帶著師弟師妹，請侍從通傳求見。
內殿，龍涎香氣撲麵而來，一眾陳設奢華卻又透著野性。
牆壁上懸掛著上古凶獸的顱骨，地麵鋪著不知名巨獸的皮毛，案幾則是用整塊龍血木雕琢而成。
妖王裴吾端坐在主位，一襲暗金紋龍袍襯得他威嚴無比。
妖後洛煙則身著月白色鮫綃長裙，雍容華貴。
雲昭看見裴小滿的裝扮，霎時瞪圓了雙眼。
隻見裴小滿頭戴鑲嵌著九顆龍珠的金冠，身著繡滿鎏金水雲紋的錦袍，腰間掛著七八件流光溢彩的玉佩，連靴子上都綴滿了指甲大的明珠。
這一身珠光寶氣的打扮，活脫脫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哪還有半點玄天宗劍修的風采？
蘇櫻更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她連忙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卻還在不住抖動。
容澈和江浸月雖然麵色如常，但據雲昭暗中觀察，二位師兄此刻的心裡活動，必然也是極為豐富的。
裴小滿惱羞成怒地瞪了蘇櫻一眼，伸手就要去摘頭上的金冠。
妖後洛煙卻按住他的手，嗔怪道，“這是母後特意為你準備的，多好看啊。”
蘇櫻見狀連忙正色，輕咳一聲收斂笑意。
幾人心知此行有要事在身，很快便調整好狀態。
雲昭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截烏黑的傀儡木，雙手呈給妖王，“妖王請看此物”
人族對妖獸氣息感知遲鈍，但對妖族而言，各種獸類的氣息卻格外敏感。
裴小滿離開西冥海之不過垂髫之年，故而他雖能斷定這傀儡木尚有妖獸的氣息，卻無從判斷其種類。
裴吾接過傀儡木，寬厚的手掌將其完全包裹。
他閉目凝神，良久，終於猛然睜眼。
他銳利的目光在五人身上逡巡，最終定格在雲昭身上。
“這傀儡木，從何處得來？”
雲昭神色坦然，將紫雲境試煉時的遭遇娓娓道來：神秘的黑袍人，被操控的鬼鱷，以及那些詭異的傀儡術法。
裴吾聽完沉默不語，突然從袖中取出一截幾乎一模一樣的傀儡木。
“咦？”
洛煙霎時疑惑一聲。
她娥眉微蹙，伸手接過兩截傀儡木。
纖細的手指在木紋上輕輕摩挲，閉目感應片刻，突然鳳目圓睜，脫口怒罵，“這群陰奉陽違的東西！我……”
話音未落，洛煙猛然意識到失態。
她朱唇微張，餘光瞥見兒子瞪大的雙眼和雲昭等人錯愕的表情。
洛煙立刻輕咳一聲，迅速恢複了往日的優雅從容，聲音重新變得溫婉動人。
“這上麵有沼澤地帶玄武族後裔的氣息。那邊是我母族領地，不如由我親自帶你們走一趟。”
說完，還露出一個自以為格外親切的微笑。
裴吾見狀，金目中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
裴小滿看著母後瞬間變臉的絕技，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他偷偷瞄向師兄師姐們，果然見雲昭和蘇櫻在憋笑，連容澈眼中都帶著幾分笑意。
“如此甚好。”五人之中，唯有江浸月一直麵不改色。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有勞妖後引路。”
裴吾爽朗一笑，“諸位不必急於一時，用了午飯再走也不遲。”
師兄妹幾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心知妖王夫婦愛子心切，不若就成全了這對父母的心意。
左右如妖王所說，並不急於這一兩個時辰。
“既如此，晚輩們先行告退。”容澈上前一步，玄色衣袖輕拂，帶著幾人齊齊拱手。
洛煙含笑點頭，目光卻在掃過雲昭時突然頓住。
那雙鳳目微微眯起，在雲昭身上細細打量。
昨日宴席上她就注意到，這個清冷如霜的姑娘周身氣度不凡。
腰間佩劍寒光內斂，冰蠶絲織就的仙裙流光溢彩，連束發的絲帶都透著上古氣息。
“昭兒，”洛煙忽然開口，“你祖上可有鳳族血脈？”
雲昭一怔，“回妖後，在下父母皆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