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驚天動地的巨響,瞬間驚動了巡城的金吾衛。
沒過半個時辰,京兆府尹就帶著大隊官差,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現場。
望著眼前已成廢墟的梨園,府尹大人額上冷汗直冒。
複又瞥見廢墟一角,露出個《朱顏劫》的燙金戲牌,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過去。
這《朱顏劫》可是明令禁止的戲曲!
但眼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若是上報,自己這頂烏紗帽怕是要不保。
思來想去,隻得咬牙吩咐,“快,先把人救出來再說!”
瓦礫堆裡哀嚎不斷,衙役們忙得腳不沾地,一直折騰到月上柳梢,才把埋在廢墟下的人都給挖了出來。
說來也怪,這般慘烈的坍塌,竟無一人喪命。
傷得最重的,也不過斷了三根肋骨。
翌日清晨,京城各處就炸開了鍋。
茶樓酒肆裡,百姓們皆是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城南梨園遭天譴了!”
“可不,誰讓他們編排安國郡主的醃臢事,這是鳳命顯靈啊!“
有個茶客疑惑道,“安國郡主不是早就死了嗎?”
話未說完,就被鄰座打斷,“你懂個什麼!前兒在百味樓,多少雙眼睛瞧見了,郡主一身白衣從天而降,那氣度,真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塵!“
說書人一拍醒木,壓低聲音,“要老朽說啊,這梨園塌得蹊蹺。你們可知道,昨夜裡,有人看見一道白影從廢墟上飄過……”
晌午時分,一輛青帷銀紋馬車緩緩停在鎮北將軍府門前。
車簾掀起,雲老將軍一馬當先,身姿矯健地躍下車轅。
他轉身展臂,一隻戴著翡翠纏絲鐲的纖手從車簾中探出,輕輕搭在其上。
將軍夫人扶著丈夫的手踏下車凳,行動間,鬢間那支累絲嵌寶金步搖紋絲不晃,端的是將門世家的風範氣度。
門前,雲翎夫婦抱著雲憶安早已恭候多時。
小世子今日特意換了新製的錦袍,此刻正在父親懷中扭著要下地。
將軍夫人剛理好裙裾,忽聽得石階下傳來一道聲音。
“女兒雲昭,拜見父親、母親。”
這聲音清清淩淩,似玉磬敲冰,卻驚得將軍夫人手錦帕飄然墜地。
她猛地抬頭,隻見日光中立著個素衣女子,唇角噙著的笑意,與六年前離家之時彆無二致。
“昭昭,可是我兒昭昭?”
將軍夫人踉蹌著撲上前,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撫上女子的麵頰,淚水瞬間決堤而出。
雲老將軍見到六年未歸的小女兒,也是虎目含淚,喉結滾動數次才發出聲音。
“這些年……可還好?可有凍著餓著?”
雲昭抬手拭去母親眼中的淚水,聞言噗嗤一笑。
“父親,我是去宗門修仙,不是去獄中服役的。”
眼見二老拉著女兒要在府門外長談,雲翎趕緊上前兩步,“父親母親,日頭正毒,不如先回府再敘?”
說著,悄悄捏了捏兒子的手心。
小世子機靈地撲向祖母,“母親熬了祖母最愛的杏仁五白飲,再不去,冰都要化啦!”
眾人這才相攜入府。
這短短的一路,將軍夫人的手始終緊緊攥著女兒的衣袖,生怕一鬆手,這失而複得的珍寶就會再度消失。
到了屋內,母女倆相談許久。
將軍夫人拉著女兒的手舍不得鬆開,指尖細細描摹著雲昭的眉眼,仿佛要將這六年的思念都補回來。
雲老將軍站在一旁,雖未多言,目光卻始終未離愛女。
他一生征戰沙場,又在朝堂沉浮數十載,心思自然比旁人更深幾分。
“昭昭,此番歸家,能留多久?”老將軍終是開口問道。
雲昭抿唇一笑,“約莫半月。宗門大比在即,女兒僥幸入了決賽,還需趕回去參賽。”
將軍夫人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強笑道,“好,好,正事要緊,莫要耽誤了。”
老將軍沉吟片刻,又問道,“當年送你一同前往山門的那位仙長,此番可曾同來?仙長與我雲家大恩大德,我等必要重重謝過才是。”
將軍夫人點頭,“正是,仙長對我雲家如此大恩,咱們闔府上下,定要好好招待才是。”
“仙長?”雲昭一怔,“父親可是記錯了?”
她是獨自一人前往玄天宗拜師,何處來的仙長相送?
“你這孩子,怎麼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
將軍夫人輕拍女兒的手背。
“當年那位仙長,說你根骨清奇是修仙的好苗子。你父親與我雖萬般不舍,但為了你的前程,還是讓你隨他去了。”
雲昭隻覺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她分明記得,六年前自己是獨自上路的。
東宮的血腥味還沒散儘,她就背著簡單的行囊離開了永安城。
她於腦中仔細回想,可中間那段路程,竟是一片空白。
隨後,就是自己身在玄天宗山腳下的畫麵。
那段記憶,似被人生生截斷一般。
為免父母擔憂,雲昭笑著說道,“父親母親不必憂心,此次有兩位師兄隨行,都是宗門翹楚,定能護女兒周全。”
在雲老將軍和將軍夫人眼中,無論女兒修為多高,年歲幾何,她永遠都是那個拽著父母衣袖討糖吃的嬌俏少女。
雲老將軍沉吟片刻,“既如此,也該好好謝過才是。”
“不錯。”將軍夫人認同地點頭,“昭昭的師兄,自然是我們將軍府的上賓。”
她忽然想起什麼,急忙喚來貼身嬤嬤,“去庫房裡,把我那對羊脂玉的鎮紙取來,都是年輕人喜歡的款式,想必昭昭的師兄們能用得著。”
雲昭聞言,險些失笑。
她那兩位“年輕”的師兄,怕是比父親母親年紀加起來還要大些。
“你那二位小師兄,如今歇在哪處院落?我們合該先去拜會才是。”
二老說著便要起身。
“安排在在昭陽居廂房了。”雲昭連忙攔住父母,“我這兩位師兄性子灑脫,此刻怕是正在城中遊曆,不在府中。”
“無妨。”老將軍與夫人對視一眼,當下拍案定奪,“待二位小仙長歸來,老夫親自設宴款待。”
將軍夫人聞言,轉身對著門外的嬤嬤丫鬟們,一疊聲地吩咐著。
“讓廚房備宴,蟹釀橙要挑最肥的母蟹,膾鯉魚須得現殺的活魚,再去庫房取那罐‘春信雪芽’來。”
她指尖輕點著桌麵盤算,“對了,把去年埋的梅花酒也起出來。”
雲昭啞然失笑,廣袖不經意間一抖,一隻小小的紙鶴順著窗欞飛了出去。
六載離彆,雙親恨不能將積攢的疼愛一股腦兒地傾注。
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味如流水般送來,沒一會兒便將昭陽居堆得滿滿當當。
雲昭無奈,隻得親自同尋父母說明。
“昨日,嫂嫂已送來許多用度,實在足夠了。”
隻是她心中那團迷霧,卻愈發濃重了。
究竟是父親母親被篡改了記憶,還是她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
那人這麼做,又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