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皆有神識籠罩,晚間還有巡夜的長老,他一個邪修,這般大搖大擺,不要命了嗎!
淩風輕笑,腕間突然滑落一條銀絲發帶。
他將發帶舉到雲昭麵前,“你遺落此物,本尊冒著被九霄雷陣劈碎元神的風險,千裡相送,你不領情便罷,還要惡語相向?”
雲昭真想掰開這人的腦子,看看裡麵裝的究竟都是什麼材料。
這條發帶,分明之前在客棧裡,他強行束在自己發間的,何時竟成了她的東西?
更何逞,左右不過一條發帶而已,也值得他親上玄天宗一趟?
她搶過發帶,隨手束於發間,“如今已是物歸原主,仙尊快離開吧。”
雲昭心急如焚。
時間拖得越久,他被發現的風險便越大。
一旦自己與淩風私會的消息傳出去,莫說她的下場,恐怕整個無妄峰,乃至整個宗門,都會受到牽連。
屆時,她便真成了宗門的罪人了。
淩風瞧著忽青忽白的臉色,喉間溢出一聲低笑。
廣袖輕拂間,雲昭精心布下的十二道禁製,如春雪遇陽般層層消融。
雲昭驚恐地按住他的手臂,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慌亂。
“仙尊這是要……毀了我麼?”
淩風順勢扣住她纖細的手腕,掌心離火之氣流轉,將她冰涼的手指熨得溫熱。
“天塌下來自有本尊頂著,你怕什麼。”
話音未落,袖中焚天劍已然出鞘。
赤金色的離火纏繞劍身,在夜色中撕開一道灼目的光軌。
雲昭嚇得瞳孔驟縮。
瘋了!
這個瘋子,竟敢在玄天宗這般招搖!
“抱穩。”
腰間驟然一緊,待回神之時,二人已是踏在劍上。
雲昭隻覺耳畔風聲呼嘯,群峰輪廓在腳下急速後退,
有幾次巡夜的劍光近在咫尺,雲昭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放心。”
淩風貼著她的耳邊低語,“本尊的隱匿之術,連明徽老兒都發現不了。”
直到劍光飛出玄天宗的地界,她那高高懸著的心,才漸漸放下來。
電光火石間,雲昭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呀,宗門空禁森嚴,他怎能帶著自己,堂而皇之的禦劍飛行?
這老怪物,到底強悍到何等境界……
夜風微涼,淩風將雲昭攏在懷中,護得密不透風。
不遠處的山脈漸漸顯現,露出建於山崖處的九層高閣,汩汩岩漿自山巔如瀑布般垂落。
雲昭恍惚記得在某本籍冊上見過眼前的景象,細細思索時卻又無果。
焚天劍懸停在最底層的玄鐵門前。
淩風指尖離火化作遊龍,門上饕餮紋的眼珠突然轉動,將二人身影映成赤金與冰藍兩色。
門開刹那,熱浪裹挾著金鐵交鳴聲撲麵而來。
兩側赤膊的匠人們揮汗如雨,鏗鏘有力的捶打聲此起彼伏。
淩風廣袖一揮,將濺來的鐵水儘數擋在三尺之外。
雲昭跟在她身後,穿過硫磺彌漫的長廊,徑直進入最裡麵的石室內。
石室中央的高台上,一柄尚未成型的劍胚懸浮其上,劍身近乎透明,其間隱隱流轉著不知名的力量。
雲昭垂手靜立,素白衣袂在熔爐熱浪中紋絲不動。
她深知這活了八百年的老怪物心思詭譎難測,既然他沉默不語,自己便也緘口不言。
畢竟前日因著她腕間的玉玨,就被他鎖在塌上淩虐了整宿。
淩風翻手,掌心現出隻羊脂玉盞。
盞壁薄如蟬翼,內裡卻刻著繁複的離火紋路。
“取心頭血。”
雲昭抬手接過玉盞,冰涼的盞底與他掌心的灼熱形成鮮明對比。
怨不得深夜要擄了自己出來,這老貨,竟是要以自己的心頭血,澆灌鑄劍。
她垂眸,掩去眸中萬千思緒。
“請仙尊轉身。”
淩風依言背過身去,將目光投在火光跳動的石壁上。
雲昭目光掃過石室,案幾上的匕首泛著金屬光澤,正是取心頭血的利器。
她衣帶輕解,心口處的肌膚在熔爐映照下如雪似玉。
雲昭深吸一口氣,匕首寒光一閃。
“唔!“
悶哼聲在石室回蕩。
淩風背脊驟然繃緊,卻仍依著雲昭所言,保持著背對的姿態。
牆上火影將他緊握的拳頭映得忽大忽小。
暗門突然洞開,墨陽子抱著酒壇踉蹌而入。
他本是算準了子時三刻的鑄劍良機,卻一眼瞥見地上刺目的血跡。
酒壇“砰”地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混著地上鮮血,蒸騰起刺鼻的血腥氣。
“我靠!”墨陽子一聲驚呼,“姑娘,這是要祭劍還是殉道?!”
淩風猛然回首,隻見雲昭唇色儘褪,冷汗已浸透鬢發。
她纖指微顫,幾乎托不住那玉盞,盞中盛著的,分明是滿滿一汪殷紅。
雲昭的聲音輕若飄雪,“仙尊,這些……可夠?”
淩風眸中赤金光芒驟盛,廣袖一揮間,盞中鮮血如赤練般傾瀉而出,儘數澆在懸浮的劍胚之上。
他一把攬住雲昭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裡壓抑著滔天的怒意。
“本尊讓你取心頭血,沒讓你把心剜出來!”
熔爐岩漿的火舌感受到淩風的暴怒,霎時矮了三分。
淩風扯開她半敞的衣襟。
卻見白皙的肌膚上,一道猙獰的傷口分外刺目。
傷口邊緣覆著薄冰,分明是以靈力強行封脈。
“剛養好的身子……”淩風掌心已按在她心口,聲音卻比玄冰還冷,“誰準你這般糟蹋的!”
“三滴!說了隻要三滴!我不是備了取血針嗎!”
墨陽子見狀,急忙要上前。
一道赤金火牆驟然拔地而起,將他硬生生逼退三步。
“本尊的人,不勞你操心。”
灼熱的靈力自心口處傳入,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寸寸愈合。
“呃啊——”
冰火交融的劇痛讓雲昭仰頸哀鳴,纖長的脖頸繃成一道脆弱弧線。
墨陽子看著老友緊擁懷中人的身影,心中莫名感慨。
他見過淩風焚天煮海的狂傲,見過他劍挑魔尊的冷峻,卻從未見過此刻這般情狀。
那雙執掌離火的手微微發顫,向來淡漠的鳳眸中凝著化不開的憂色。
恰在此時,懸浮的劍胚突然發出一陣輕靈的越鳴。
墨陽子猛地上前一步,手中窺天鏡映出劍胚內部的景象。
畫麵中似乎有個模糊的小人影,正隨著雲昭的呼吸起伏。
“劍靈初生!”
墨陽子仰天大笑,“妙哉,這姑娘的心頭血竟能孕化劍靈,我千機閣又要名聲大噪了。”
他撫掌看向淩風,卻在看清老友麵色時驟然噤聲。
淩風那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似有一滴晶瑩滑落。
卻見那滴淚似有意識一般,在半空中化作離火精粹,瞬間隱入了劍胚之中。
墨陽子鑄劍千餘載,卻是第一次見到離火化淚這等奇觀。
他這才知,原來焚儘八荒的熾火,也能為一人凝做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