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城東南,州河繞城而過。
大量明軍哨探在付出慘烈代價後,龐大的大明營地在州河北岸拔地而起。
曆時九天,朱慈炅大軍終於抵達了薊州,其中還在廣濟倉進行了一場殲滅戰。
朱慈炅大軍一步步逼近後,洪歹極軍隊就已經解除了對薊州城的包圍,並將營地後撤,在燕山腳下重新立營。
雙方大營直線距離不到二十裡,已經可以算是麵對麵了。
雙方的斥候哨探戰還在進行,甚至更加慘烈,因為回營更容易了。
皇驍衛指揮使方懋昌站在朱慈炅身後,緊握著手中長刀,麵色僵硬,目光中隱隱有黯然之色。
除了一直護衛朱慈炅的一千二百精銳,他麾下的士兵已經隻剩下不到六百人了。
折損近半,要是換隻部隊,說不定已經崩潰了,就算不崩也不會有人乾這種沒啥意義的自殺行為。
這三百裡薊州路,平均每裡鋪下五具皇驍衛勇士屍骸。
依然護衛在朱慈炅周圍的皇驍衛士兵,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多了不少賞銀,那是戰死同袍留下讓他們帶給妻兒的。
但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左右,悲傷的神情被勝利的希望掩蓋,他們堅信他們會在大明皇帝的指揮下贏得最後的勝利,留下洪歹極的首級。
新搭建的望台,朱慈炅還是騎在王坤肩上,他的肩甲墊著軟貂。
朱慈炅神色平靜的舉著望遠鏡觀察自己的營地,他不是將軍,隻是告訴這個世界自己是大明的統帥。
拒馬壕溝將各個營地的防禦力大大提高,每隻部隊也不再像孫傳庭指揮時聚在一起,而是明確的分出了前鋒左翼右翼和中軍五營,各營之間都有一裡左右的間隔。
隔河浮橋相連,還有三個後衛營,退路無憂。
整個大軍營地森嚴,旗色分明,攻守兼備,無論如何看都知道這種布陣才是內行。
朱慈炅對熊明遇簡直刮目相看。
他知道熊明遇應該算是劉一燝的半個門人,他做兵部侍郎就是劉一燝運作的,妥妥的東林門下。
東林門下,竟然也有如此領軍大才。
“熊卿辛苦了。”
“不敢,都是袁撫台、孫參謀和諸將的功勞。”熊明遇神色平靜,並不居功。
朱慈炅微微點頭,稍微意外的看了眼袁可立。
自從天津綁了這位在身邊後,這位據說很有軍事才能的大才在軍事上從不開口,反而左副都禦史的加銜成了他的本官,化身一個諫臣,各種挑刺。
“大營穩固,臣以為陛下還是應該移蹕薊州城中。”
身後另一位撫台王元雅趁朱慈炅心情不錯,再次邀請朱慈炅進城。
曆史上這一位應該在遵化自殺的,他留名史書隻有兩件事,裁軍、自殺。
裁軍是信王爺要求的,朱慈炅可沒有要求,還給他增兵了。洪歹極破關時,他在薊州接待歸京路過的熊侍郎,並沒有在遵化,自殺也免了。
雖說有遵化失地之責,但也有薊州堅守之功,他雖然同樣提心吊膽,卻不像袁崇煥連皇帝都不敢見。
“不,朕與大軍同在。”
朱慈炅並不理會王元雅,讓這位撫台有些尷尬和顯得多餘。
進城,作繭自縛嗎?況且,朱慈炅並不信任這薊州城內的兵馬。
觀察良久,朱慈炅轉頭有問方懋昌。“洪歹極究竟有多少人,摸清了嗎?”
“回陛下,摸清了。建州人大約有一萬八千人,蒙古人有三萬九千人左右,不過上午從長城外又來了一隻蒙古人,大約有四千人左右。”
方懋昌恭敬回答,死了這麼多,如果連敵軍人數都摸不清,也不要混了。
朱慈炅微微一笑,信心滿滿。
滿桂有五千,侯世祿帶了四千,劉策那邊一萬,加上薊州城的四萬多人,自己不算袁崇煥已經超過十二萬人。
洪歹極的建州精銳和新六衛差不多,這次隻要不瞎搞,不說勝券在握,穩居不敗之地是沒有問題的。
諸軍合攏還有三天吧,洪歹極你敢決戰,就要有給朕留下來的覺悟。
朱慈炅正躊躇滿誌,衛兵入報:
“洪歹極遣使求見陛下。”
朱慈炅身後眾臣都是一臉意外,隻有朱慈炅麵色冷漠,“使者是誰?”
“建州額駙揚古利,還有個據說是漢人,姓範。”
袁可立大驚,“揚古利,我知道此人。當初就是此人攻下沈陽,此人在建州僅次於八大貝勒。”
“回營,傳。”
朱慈炅回到中軍大營,端坐的禦座上,很隨意的常服裝扮,甚至從軍後一直帶著的永樂短劍都沒有帶。
他在麵前禦案上,提筆練習起了書法,不知道是不是想向建奴展示文華。
文臣束服,武將按劍,分列左右,一個戰時朝堂儼然成形。
揚古利和一個建奴小臣被宣入內。
“大金國額駙舒穆祿·揚古利拜見大明皇帝陛下。”
揚古利一身甲胄,一臉虯髯,臉上還有一道箭疤,顯得十分凶惡。他在帳中單膝下跪,還算是很有恭敬誠意的。
五十多歲的建州大將,的確威武不凡,是個敢生吃人肉的狠角色,可惜,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朱慈炅抬眼看他,麵帶微笑,並沒有被他凶相沒嚇到。
他想起了《駱駝祥子》,那位作家應該就是眼前這人的後人。不知道把這個惡徒派去拉車如何,能不能告慰死在薩爾滸和沈陽的一眾英烈。
揚古利的漢話比較彆扭,所以還派了個建奴小臣。
那小臣倒是一表人才,頗有些儒雅氣質。
“外臣範文程叩見大明皇帝陛下。”
他雖然雙膝著地,朱慈炅手中毛筆卻差點落下。
“哈,哈哈。”朱慈炅發出一聲怪笑,心情實在複雜。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使誰定的?朕一個小娃娃可以不遵守不?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怪笑驚愕抬頭,然後竟然感覺到禦座上有殺氣。
範文程後退了一步,揚古利眉頭微皺,大明皇帝要不講武德?不過,三歲小孩怎麼會有如此凶焰?
朱慈炅稚嫩的臉龐上,雙目炯炯,似有寒光射向範文程。
“你敢姓範?”
範文程雖驚也算很快鎮定,“外臣為何不敢姓範?”
“文正祠寒羞載道,程門雪冷恥垂辮。”朱慈炅歎了口氣,“朕賜你個姓,彆侮辱範文正公了。你看‘奴奴’這個姓如何?”
範文程莫名其妙,“皇帝陛下隻會逞口舌侮辱外臣嗎?”
但仔細回味剛才一聯,竟然將他的名字嵌入,再體句意,突然慌張,仿佛有什麼東西破碎了一樣。臉色突然煞白,耳鳴目眩,嘴唇張合,再無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