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七月二十八日,晨光初破。
昭武衛士兵全員披甲,一隊又一隊的從禦門走出,在鋪滿黃沙的禦道兩旁值守,原本值崗的金吾衛和羽林衛士兵都向他們投去了羨慕的目光。
乾清宮廣場上,皇驍衛也是身披重甲,高舉虎牌、金瓜、斧鉞、彩旗列陣,諸千戶身著山紋銅鎖甲,牽著戰馬,駐立陣前,等候命令。
錦衣衛二十四名大漢將軍,守護在一頂金漆龍亭前,旁邊還有鳳輦,馬車停放,亦是錦衣衛守護。錦衣衛陣列前指揮使衛時忠正與指揮同知高文采正在小聲對話,互道珍重。
五更時分,一陣鼓響。朱慈炅一身十二章紋袞服,通天冠垂十二旒白玉珠的正裝牽著信王朱由檢的手出了西暖閣,瑞王、慧王、桂王都跟在身後。
比起繁複的冕冠,朱慈炅更厭惡這通天冠的束縛,但至少也要出了京城才能取下來。
此次太祖三百年誕辰大祭,北京、南京會同時進行,朱慈炅與留京四王最後交代了一些大祭的事項。
至於監國輔政的事,之前就已經有過交代了。朱慈炅甚至賦予了瑞王在緊急情況下,奏請太後調動兵馬的權限。
因為他不知道明年“己巳之變”還會不會發生,不過,必要時他可以把新六衛提前調回北京的。
他告訴瑞王,如果發生圍城,一定要事先把皇店員工全部招入城中安置。他在王恭廠附近有個錦衣衛守護的秘密武器庫,危急時刻可以武裝三萬皇店員工。
之所以是瑞王,當然不是他資格最老,而是東廠綜合判斷瑞王作亂的可能最小。瑞王就一個兒子存活,這次也要去南京,相當於在朱慈炅手上。
三王對於世子王子南下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快的,但皇帝年紀最小,皇帝都去,你們做叔叔的能逃避?
朱由檢送朱慈炅上了龍亭上的蟠龍輿,才躬身出亭。
“皇上保重。”
“皇叔也保重。”朱慈炅對信王朱由檢的心情也是複雜的,五叔的參政熱情實在高得有點不像話。那些口水仗,他也要參與評斷,還讓三王下旨處置,把三王都搞煩了,打麻將都不帶他了。
他們找在家無所事事的英國公,英國公很有錢,歲數也大,反應不快,是個好冤大頭。
信王那怕是不掌印了,他的熱情還是得到了朝中清流眾正的一致好評,都說他是一個優秀的監國
朱慈炅需要信王守國門,但他的聲望與日俱增也讓朱慈炅有些暗暗不爽。
當然,極端情況朱慈炅也是不怕的,要知道連王承恩都是東廠的人,朱由檢怕是還沒出王府就要被砍。
自己又不是朱允文,哪有什麼“休傷吾叔”的搞笑命令。
蟠龍輿上,王坤守在朱慈炅身邊,讓朱慈炅有些意外的是,多日未見的方正化也在。他的雙眼中布滿血絲,很是恐怖。
朱慈炅看他手上還拿著黑綢眼罩,拍了拍他的手,“方伴伴好了?”
“奴婢能看見陛下。”方正化的聲音有些乾澀,似乎已經很久沒說過話的樣子。
朱慈炅笑了,“那就好,要按時用藥。朕安全得很,不用你操心。戴上吧,你的樣子很嚇人。”
方正化不語,默默戴上眼罩,朱慈炅才發現,他身邊還放著一柄長劍。喂,你是朕的大伴,怎麼搞成跟護衛一樣了。
朱慈炅無聲的搖了搖頭,有些怪罪的目光看向王坤。
“方公公一定要隨駕,奴婢也沒有辦法。”
王坤低頭。不過嘴上顯得無奈,心裡其實很高興。身為皇帝的貼身護衛,方正化遠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他也少些壓力。
身後任太後等人似乎已經上完了車,前方傳來李實的公鴨嗓。
“皇上起駕。”
皇驍衛鐵甲鏗鏘列陣,戰馬嘶鳴聲割裂晨霧。二十四日月龍旗,北鬥龍旗與金瓜、斧鉞大陣組成的先導部隊立即起行。
朱慈炅並未使用的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五輅空車並入朱慈炅身後,甚至在任太後的車駕之前,然後才是南巡的世子王子車駕,隨行文武車駕。
在朱慈炅看不到的城樓,慈安張太後站在樓上,默默的注視著皇帝的儀仗,露水打濕了她的眼睛。
這一去,願歸來康健。
車馬粼粼,緩緩駛出正陽門。這裡,黃立極、來宗道已經率文武百官跪送。
“聖躬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福,朱慈炅聞聲掀開車簾。與黃立極對視一眼,舉起小手,輕輕揮動。
隨著朱慈炅沿守衛森嚴的禦街出城,昭武衛與鎮嶽衛的士兵漸漸彙聚收攏,護衛在皇帝車駕之後,長長的隊伍一路向南。
這三天,天子的行李文書都已經裝船甚至起運,前鋒驤雲衛也已經出發,等候在皇帝駐留的下一站,然後和昭武衛騎兵交接。
此次天子出巡,等級當然是最高的大駕鹵簿,也是大明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總計人員多達三萬六千餘人。
皇帝的新六衛占據了大頭,有兩萬一千餘人,錦衣衛也有兩千餘人,此外還有後宮宮女、太監和東廠人員,諸王子和北京勳貴子弟及其仆從。
文官主要是內閣徐光啟和禮部尚書周登道,太常寺卿錢謙益等參加大祭禮的禮部和太常寺人員。當然皇帝的天工院也算是廢了,全部南下。
浩蕩隊列中的蔣德璟胯下灰驢噴著響鼻,與孫傳庭的青海驄、楊嗣昌的棗紅馬形成滑稽對比。
“中葆,上船後把你這頭笨驢殺了吧。”孫傳庭一馬在三人隊列中當先,回頭一語雙關的嘲笑蔣德璟。
“白穀,你不覺得這是皇明盛世之景嗎?看看陛下的儀仗,威風。”蔣德璟不理會孫傳庭的嘲笑,心情激動的四處張望。
楊嗣昌作為新人本來很低調,但蔣德璟作為天工院裡跑腿的小年輕,地位實在看不出哪裡高了,忍不住吐槽。
“真要是盛世,就不會陝西江西皆反了。中葆你父親不是在江西做過官?你應該問問他是不是盛世。”
蔣德璟一愣,歎了口氣。“唉,都是黃閣老亂來,這些錢用在平亂多好。”再沒有心情四處張望了。
孫傳庭一笑,“黃閣老一心巴結陛下,太倉有錢也是崔太倉貢獻的。對他來說,不用白不用。用掉了,還免得被各路老鼠盯上。”
“我覺得也是,內閣用錢完全沒有規劃。把崔太倉那點錢用完了,不知道怎麼辦。陛下當初就應該直接收入內庫的,劃歸太倉,黃閣老這大手大腳起來也太嚇人了。”
楊嗣昌輕夾了一下坐下棗紅馬,讓它與孫傳庭的青海驄並行。他也是戶部出身的官員,對財政之難有些體會的。
前方倪元璐的聲音突然傳來,“彆扯了,快跟上。前麵說陛下已經上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