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又又又病了,開始隻是拉稀,張介賓深夜入宮單獨診斷了半個多時辰,問題突然非常嚴重。
張太後剛準備睡覺,鳳釵未卸便匆匆起身,疾速趕往乾清宮。
任太後急得絞纏著手中絲帕,坐立難安,張太後拉著她的手不停安慰。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醫說隻是吃壞了肚子,沒啥事。可是張先生說——嗚。”任太後眼睛通紅,素來愛打扮的她頭發都有些亂了。
張太後也很著急,環顧左右,鳳目怒睜。“張介賓人呢?”
宮女趕緊把正在親手煎藥的張介賓拉了過來,張太後依然不失冷靜。
“其他人全部給哀家出去,張先生請坐。”
西暖閣外廳瞬間就隻剩下了張介賓和兩位太後,當然還有一個躲在臥房門口的田維章,以及在龍塌上裝睡的小皇帝。
“皇上是什麼病?”張太後極力壓製自己內心的恐懼,平緩語氣。
“皇上不是病。”張介賓在兩宮太後麵前還是很戰戰兢兢的,沒有在小皇帝麵前自然。“恐怕是皇上體質的原因。臣以為,皇上恐怕有些先天不足。”
“你不是一直負責調理皇上身體嗎?”張太後抓著坐椅扶手,指肚都捏得有些發痛了。
“太後,人力終有不儘之處。先天之失,後天必數倍之。皇上一直就有些小毛病,臣已經儘了全力了。”
張介賓心跳很快,眼神一直回避張太後目光。很像是張太後太美了,他害怕枯木也能動心。
“哀家知道。但皇上能長成吧?”張太後長睫毛快速閃動,神色有些頹廢,隻能希望列祖列宗保佑了。
“太後請恕醫家不諱,難。”張介賓咬了咬牙,很重的吐出那個字。
任太後的抽泣聲突然變大,淚珠如同斷線。
張太後被她感染,倔強的咬了下嘴唇。
“難,就是還有辦法?”
任太後聞言收聲,四隻眼睛一起盯著張介賓。
張介賓感覺汗毛都豎起來了,低垂著頭,盯著地上金磚的縫隙,緩緩開口。
“若是在臣的家鄉,南方溫潤,或許還可調理。但京師,天氣苦寒,風沙太重。臣很擔心一到冬日,陛下就會發病,一次兩次還沒有問題,但——”
任太後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什麼稻草。
張太後有些猶豫,想了想問道。“若皇上移居南方,你有多大把握?”
張介賓似乎是在斟酌,“不敢言足,若無意外,應該有八、九分把握。”
“哀家考慮下,不要外傳。皇上這次沒事吧?”張太後送開了一直緊握著扶手的那隻手,都有些麻了。
“這次沒事。皇上確實是吃壞了肚子,臣問過皇上了,油物不能與冰瓜一起吃的。”張介賓很快給出結論。
張太後舒了一口氣,“那就好,辛苦先生了。皇上很信任先生的,請先生一定儘力。”
“臣一定儘力。臣告退。”張介賓行禮退出。
張太後與任太後互相對視,久久不開口。
“我知道你的想法。南方隻有南京合適,但路途那麼遠,你放心嗎?”
張太後還是先開口了,一開口就讓任太後的希望破碎了一半。
任太後低下了頭,很久才開口。“我陪他去,這事要越早越好。”
“我知道。但他是天子——”張太後再也繃不住,“嗚”的一下突然哭出聲來,以手掩麵發出哭腔。“我再考慮考慮,至少也得等他這次病好了再說吧。”
龍床上的朱慈炅不再裝睡,示意了下田維章。
田維章趕緊出去打斷了兩宮太後的悲傷。“皇上醒了”。
兩宮太後揮絹擦拭臉龐,簡單收拾了下,才帶著笑容來到龍床邊。
看到任太後紅紅的眼眶,張太後濡濕的睫毛,朱慈炅心裡咯噔了一下,有種負罪感湧上心頭。
雖然他已經來大明很久了,但他並不知道對於像他這麼大的孩子,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真正愛他的人瘋掉,對於皇家子嗣更是如此。
大明的母親沒有後世的精致女人那麼心大。
他精心設計的策略,準備的先斬後奏等諸多後手,都不用了,一句先天有失已經足以讓兩宮崩潰。
如果天啟帝還在,今夜皇宮會是人頭滾滾,恐怕他可愛的小榔叔也會就此廢掉。
他眼裡的小手段恐怕會讓張太後吃一年的齋飯,任太後戒掉很長一段時間的麻將癮。
任太後蹲在床邊,默默牽著他的手,張太後站在任太後身後,對他點頭微笑。
“炅兒感覺好點沒?”
朱慈炅心很硬,這一刻有點不像人。
他一定要離開這鐵鎖連環的紫禁城,他一定要為大明這艘破船找個維修的港口。
雖然像皇店困境這樣的現實已經狠狠的打臉,他的做法也不一定對,但他依然要嘗試,錯了再改就是。世界上本就沒有坦途,隻有不斷向前的尋路。
他是大明黑夜前最後的光明,《素問》不是說得炅則痛立止,朱慈炅相信這是命運的暗示。
藏在被中的左手悄悄握拳。“母後,炅兒是不是快不行了?”
任太後的手瞬間加力,把朱慈炅都弄痛了,然後才稍稍放開,但也不鬆手。
張太後有點眩暈,伸手按住任太後的肩膀。“胡說什麼,你不是那麼能嗎?彆胡思亂想,太醫說你好好的呢,過兩天就好了。”
朱慈炅閉上眼睛,他有點不敢看兩位太後,良久才緩緩開口。
“母後,信王叔和由崧叔均未得皇家傳承,不是好的人選,監國可以,上位不行。母後可以擇宗室子養於宮中。
黃立極才能有所不足,但可以信任,維持朝綱足也。孫承宗性狹,亂政之人。來宗道氣高,不通實務。劉一燝勢大,朕尚可用,母後切不可用,若朕不虞,其可去。
黃立極之後,範景文可繼之,範景文之後,傅冠可繼之,再之後——諸葛也沒留多少人,朕就說這兩個吧。
另有劉宇亮、莊繼昌、劉鴻訓、吳甡、孫傳庭、洪承疇、餘煌、黃錦,皆有乾才明質,入閣可以,不可為首輔。但母後記住就行,不必刻意提拔。”
張太後鳳目圓睜,渾身顫抖,連任太後都放開朱慈炅,起身扶著她。
“哀家記不住那麼多。皇帝既有成見,你自為之。”轉身抱著任太後,再也不看朱慈炅,無聲的淚水瞬間湧出。
“若遼東不可為,遼東可棄。若北京不可守,母後宜速歸南京。江山代有人才出,為大明保留一分元氣是一分,讓後來者努力吧。”
“彆說了,你又死不了。”任太後怒了,哭腔急出,緊緊和張太後相擁,互相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