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燝從小皇帝那裡得到了三日假期,說是讓他休息,避免他旅途勞累,畢竟也是上了歲數的人了。
不得不說,小皇帝雖然帝王手段無情犀利,但這份關照還是讓劉一燝非常暖心受用的。
這日未到卯時,劉一燝就換上了大紅的閣老官服,用冷水洗臉,振奮精神,要開始他皇極殿大學士的正式工作。
小皇帝年幼,與內閣定好的規矩是朔望參朝,所以今日沒有早朝。但久曠朝廷的劉閣老依然起得很早,麵色一如既往的沉穩,但內心居然還有些小激動。
劉閣老的新家距離皇宮太近了,官轎隻是個形式,他願意的話,走路也用不了多久。除了東廠官派的轎夫隨從,劉閣老身後還有一個中年漢子跟隨。
那恭敬接劉閣老下轎的姿態,差點讓人誤會這是劉閣老兒子。劉閣老帶兒子上班,這是大明江西又要出個小閣老了?
這漢子雄壯魁梧,但一身青袍官服,在看慣了朱紫的大內也很吸睛。可惜他不是劉閣老的兒子,他便是劉閣老突然想起來的學生孫百雅,其名應該叫孫傳庭,百雅是字。
嚴格說來,孫傳庭的座師是方從哲,劉一燝連房師都不算,隻能算受知師。但孫傳庭剛剛給方從哲奔完喪,受同科薑日廣推薦,迅速拜在劉一燝門下又不是不行。
方從哲隻能在地下向天啟帝推薦他了,但皇極殿大學士可是唯“師相”一人。魏閹死後他就跑來京城謀起複了,但朝中無人頻遇冷臉的日子他已經受夠了,如今有“師相”的大腿可以抱,何樂而不為?
走近乾清宮,提燈領路的小太監和劉一燝、孫傳庭同時駐足。
一隊黝黑精瘦的紅襖戰兵排著整齊的隊列走來,一個個有序分散走到值崗士兵麵前,猛的停住腳步。
兩個領隊首先並腿踏步,互相拔刀對舉,交換位置,然後對立的兩隊士兵也互相並腿踏步拍胸,交換位置。原地踏步後,新值崗士兵放鬆兩腿,挎刀背手站立。
下崗的士兵並沒有放鬆,依然踏步轉身,迅速排成隊列,等待乾清宮內的幾支隊伍彙成一個大隊列,緩步離開,整齊的腳步聲在寂靜寬闊的皇宮中分外清亮、彆致。
劉一燝和孫傳庭互相對視一眼,老劉麵子大,問小太監:“小公公,這不是錦衣衛?”
小太監笑了,“不是,是昭武衛,帶隊的都是武進士。昨日皇上才發的新旨意。”
是的,朱慈炅不能到西苑了。但我不能就山,就讓山來就我,太後的禁令如何比得上皇帝的霸氣。
劉一燝點點頭,對這昭武衛多了一份信心。又對孫傳庭道:“百雅你侯在這裡,待老夫稟過皇上後再來傳你。”
孫傳庭十分恭敬,“聽師相安排。”師相二字要多自然有自然。
劉一燝前日便已經考校過孫傳庭,對他的見識水平十分滿意,唯有政治敏感稍差點。不過沒關係,磕了頭,喝了茶,跟在老夫身邊,可以慢慢培養。
劉一燝進入天工院的時候,天工院還空無一人。
王坤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給劉一燝點亮了燈。
“劉閣老來的真早,陛下還沒起呢。這邊就是劉閣老的值房,此處是倪中書的位置。劉閣老這間值房可是天工院前殿最大的一間,劉閣老看看布置是否滿意,有任何需要整改都請吩咐。如果我不在,告訴方公公和譚進也都可以。”
王坤把劉一燝一路帶進值房一路介紹。
劉一燝接著燭光四下打量著,寬大的檀木書桌,高大的梨木書櫃,鬆石盆景,三張會客椅,還有巨大顯眼的“周公輔成王”掛畫。
劉一燝很滿意的點頭,“不錯,老夫很滿意。你說老夫有中書上值,他何時來?”
王坤道:“天工院一般要辰時半才正式上值,倪中書和張先生都是那時來的。”
劉一燝又問:“今日可有奏折需要票擬?”
王坤有些尷尬,他也不知道這個劉閣老要做啥工作,但肯定不是票擬,因為內閣已經票擬了。想了想道,“一般午後,司禮監王公公或者高秉筆會把太後批紅後的奏折送來天工院,讀給皇上聽。”
王坤自認為已經說得很隱晦了,你還沒有工作內容,但劉一燝卻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內容,那是要對太後批紅進行再審。
想想竟然有點小激動,何時有大臣審批紅,大明今日自劉季晦始。
方正化今日也很早就來換班王坤了,主要高公公受傷嚴重,龐天壽年紀太小,皇帝身邊少了個重要角色。
慈寧宮那幫人是真下狠手,若不是張介賓及時出手,高起潛一條命就交代了。同樣挨揍的邱致中就相對好了很多,隻是看起來嚴重,並無大礙。
方正化一早就去看過高起潛,親自喂過他藥了。他知道高起潛實際上可能是代他受過,畢竟他下令砍過慈寧宮好幾個腦袋。
小皇帝昨日一天都很沉默,晚上也沒有去慈寧宮請安,方正化看著他一晚上都在把玩信王送的那根小玉帶。
方正化猜測皇帝可能要做一個重要決定,但他不敢說話,小皇帝的決斷可是連天啟帝都要認的,自己再親近也不敢幫他拿主意。
劉一燝走馬上任的第一天,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小皇帝,據說是昨晚沒睡好,今天起得晚了。
不過他第一次知道了天工院有很多人,統一掛了個天工院行走和中書舍人的名頭。這讓劉閣老想起了一個人——嘉靖朝的趙文華,那個能以中書舍人身份乾涉內閣的奸臣。
劉閣老心裡五味雜陳,皇帝這是真把他當作“嚴嵩”了,給他配了好多“趙文華”。
接近巳時,劉閣老終於看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穿著一件絲織的黃褂,應該是褂,兩個小膀子露在外麵。還有一條小黑裙,嗯,很短的裙,膝蓋小腿也完全露在外麵。還光著腦袋,氣喘籲籲的。
這形象,皇帝威儀呢?
侍候太監應該全部拖出來打板子。
“劉先生早。”小皇帝朝天工院後的小禦花園走去,今日隻跑了步,還沒有打拳。
“皇上。”老劉用目光威脅所有見到皇帝不雅形象的人,跟在小皇帝身後準備勸諫。
朱慈炅見他跟來,一直板著的小臉擠出一絲柔和。
“劉先生也要鍛煉一下?鍛煉好,有利身體健康。劉先生以後可以跟朕學學這套拳術。朕偷偷告訴你,這可是天山派的不傳之秘。”
是的,天山派的傅青主傳授的,可不是天山絕學。
說完也不理會一臉莫名其妙的劉一燝,拉開架勢,就開始鍛煉了。
劉一燝竟然看到小皇帝一套拳術打得純熟無比,乾脆有力,騰挪靈動,虎虎生風,忍不住露出驚訝之色。
但一旁的方正化暗自皺眉,還是忍不住開口,“陛下,這龜鶴雙形不能這樣打,要慢。”
朱慈炅已經收拳,長吐一口氣,“朕知道。”
轉頭又對著劉一燝道:“劉先生,怎麼樣?朕教你。”
說完又開始了打慢拳,一招打完,示意劉一燝試試。
劉一燝一時不好掃了皇帝興致,便也試著舞動,但官服束縛手腳,打得彆扭無比,他終於理解皇帝為何這樣穿了。
朱慈炅認真的看著,點評道:“劉先生比黃先生有慧根,可以學。黃先生學好幾次都不會,他太胖了。”
一向覺得自己可以打五個黃立極的老劉立時覺得受到莫大鼓舞,開始主動跟著小皇帝舞動,已經在乾清宮外站了好久的孫傳庭被他忘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