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郎陳瑜聞言,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攙扶著妹妹陳萱下車。
錦袍男子見狀,微微一笑,道:“二位放心,隻要陳虛公子歸順六殿下,陳家的汙名自可洗清。六殿下已許諾,事成,不僅恢複陳家爵位,更會賜下‘洗髓丹’,助七小姐根除寒毒。”
陳萱身子一顫,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陳瑜卻冷聲道:“趙管事,我二哥性子執拗,當年被廢靈骨、逐出家門都未曾低頭,如今要他背叛曦瑤公主,恐怕沒那麼容易。”
趙管事笑容不變,意味深長道:“正因如此,六殿下才特意請二位前來。血脈親情,終究是割不斷的。”
他抬手示意二人入內。
驛站內燈火通明,幾名仆役早已備好熱水熱食。
陳瑜扶著妹妹坐下,自己卻站在窗邊,望著遠處玉京的方向,神色複雜。
“五哥……”陳萱輕聲喚道。
陳瑜回頭,勉強一笑:“沒事,很快就能見到二哥了。”
陳萱低頭,看著手中的一枚玉佩,那是陳虛離家前留給她的。
“二哥若知我們是被六皇子的人帶來的,會不會生氣?”
陳瑜沉默片刻,低聲道:“生氣又如何?陳家已無路可走。父親被囚,族人流放,若不抓住這次機會,以後就真的沒有陳家了……”
劍虹劃破暮色,三千裡路儘收眼底,山河變換,城池星羅。
陳清指尖在虛空中輕劃,沿途奇景,皆成無形畫卷印入識海。
徐昭纓也不打擾,隻是將劍光又催快三分。
日頭落山時,二人終至玉京郊外。
遠方,九重城闕入雲霄,萬丈虹橋跨星河。
金烏西墜處,宮燈次第亮起,照得整座皇城如琉璃世界。
“到了。”
徐昭纓按下劍光,落在城外的連山驛。
陳清這才回神,或許是凝符的時候參考了玄都山景之故,此刻那重重山影竟在識海中自成畫卷,隨時可以取出參悟。
“這儼然是成了觀想圖了……”
他暗自思量,待見過公主後,定要尋個清淨處,將這幅“玄都觀想圖”繪出,若能成功,不僅夢中身修行可再進一步,回歸現世後,還可增加宗門底蘊!
“此番醒來,差不多該傳授大螯山海殘卷,助他踏足第一境、開辟黃庭宮了……”
夜色深沉,驛站內燈火漸熄。
陳清盤坐榻上,調息凝神,體內命符流轉,太和之氣滋養周身經脈。
窗外忽有風聲微動。
“嗯?”
他眉頭一皺,抬眼望去,見一隻紙鶴穿窗而入,輕飄飄落在案前。
紙鶴通體雪白,唯獨鶴喙處染著一抹暗紅,似血非血,透著一股詭異氣息。
“傳信紙鶴?”
陳清伸手一攝,紙鶴展開,化作一張信箋,信上字跡清秀,卻透著幾分急促——
“二哥,見字如晤。”
“我與七妹已至玉京,蒙六皇子垂憐,暫居青溪。殿下寬厚,言若二哥願歸順,陳家汙名可洗,爵位可複,更賜洗髓丹,解七妹寒毒之厄。”
“二哥,如今父親被囚,族人流散,陳家已至絕境。六殿下乃聖皇嫡子,權勢滔天,曦瑤公主不過異族血脈,難成大器,望二哥三思!”
落款是“五弟陳瑜”。
陳清看完,指尖一搓,信箋化作飛灰。
當初曦瑤公主之所以接下安置十萬罪民的差事,正是因那六皇子從中作梗。如今差事將成,六皇子竟又暗中接觸陳家,想將他拉攏過去?
“這個六皇子,仿佛特意與曦瑤公主為難一般,雙方有何矛盾?另外,陳瑜、陳萱……居然真有個陳家,還牽扯出了兄妹,我的設定理應隻涉及陳虛一人,這是身份配套?”
記憶中,這二人確是“陳虛”的弟妹,當年陳家遭難時,他們年紀尚小。
陳清起身推窗,望向遠處玉京的方向。
夜色中,那座巍峨皇城燈火通明,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用親情逼人就範?反派做派啊!”
陳清目光漸冷。
若他真是“陳虛”,或許會為此動搖,但他隻是借夢而來,對這陳家並無多少感情,何況,曦瑤公主與徐昭櫻等人待他不薄,哪會隨意跳反?
況且,若在夢中都因利益而輕易改誌換道,道心怕是根本難立!
“大不了再編個祖師重練,讓我隨意扭曲念頭,卻是不成。”
正思量間,門外傳來腳步聲。
“陳道友,可曾休息?”
是徐昭纓的聲音。
陳清收斂神色,道:“尚未,徐道友請進。”
門開,徐昭纓一襲素衣,捧著一盞青燈,燈焰如豆,映得眉目如畫。她目光一掃,見案前有紙灰殘留:“有人傳信於你?”
陳清也不隱瞞,將信箋內容簡略告知。
徐昭纓聽完,眼中寒芒一閃:“六皇子竟暗中接觸你族親,逼迫於你?”沉吟片刻,她道:“陳家之事,你待如何?”
陳清卻說:“徐道友覺得,我會如何?”
徐昭纓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的展顏一笑:“我信你。”
短短三字,卻重若千鈞。
她跟著又道:“其實你不用擔心,公主會想辦法安排陳家的。”
陳清心中微動,正欲開口,忽聽窗外傳來一聲尖銳破空聲!
“咻——”
一枚青玉令箭破空而來,釘在窗框上,尾端係著半塊殘破的玉佩。
“還未入玉京,就這麼熱鬨了。”陳清一怔,目光一掃,見那玉佩上麵刻著一個“雲”字,肉身竟不受控製地氣血翻湧!
李霄!
這個名字如毒刺般從記憶深處紮出!
正是這義兄當年誣陳虛謀反,害他靈骨被廢、陳家傾覆!
若是真正的陳虛在此,恐怕早已怒不可遏。
窗外,月影下似有一道身影閃過。
“引我出去?”
他沉思片刻,衝徐昭櫻問道:“玉京腳下,動手可有忌諱?”
徐昭櫻道:“隻要有異樣的靈氣波動,就定會引來玉京巡衛,不過吾等有公主的召令,奉公而來,遇到突發之事,可以便宜行事。”
“好!”陳清點點頭,身形如煙,無聲無息掠出窗外。
徐昭纓眉頭一蹙,探手入懷,捏碎了一枚傳訊玉符,才跟了上去。
荒野中,古槐下,月華如水。
一道白衣身影負手而立,衣袂飄然,氣質出塵,眉間一點朱砂格外醒目。
李霄。
陳清停住腳步,眉頭微皺。
與記憶中陰鷙狠辣的“義兄”不同,此刻的李霄溫潤如玉,氣息淵深似海,竟看不出深淺!
這才過去多久?
哦,三十多年了,那沒事了。
“虛弟,許久不見。”
李霄轉身,目光柔和,似含關切。
陳清立於十丈之外,神色平靜,既不顯露恨意,也不故作親近,淡淡道:“是許久不見了。”
李霄微微一怔。
他本以為陳虛見到自己,要麼怒不可遏,要麼冷言相向,沒想到對方竟如此沉穩,讓他一時摸不透心思。
“虛弟倒是變了許多。”李霄輕歎一聲,語氣誠懇,“當年之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冒險相見,隻為救你。”
陳清眉梢微挑:“救我?”
李霄壓低聲音:“此番十公主此番入京,表麵上有許多緣由,但實際上是要被送入洗脈池的。”
他袖中滑出一卷密函,遞向陳清:“如今聖皇閉關參悟天道玄妙,執掌仙朝事的乃監國天後,日前朝中有大臣聯名上書,說曦瑤公主血脈異變,非我族類。於是天後已下密旨,此番召見是假,洗脈是真!”
陳清接過密函,目光掃過,臉上不動聲色,但心裡卻咀嚼著“監國天後”這個名稱。
李霄暗中觀察他的反應,心中驚疑,若是過去的陳虛,聽聞此事,必會震怒或焦急,可眼前之人竟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虛弟,”他試探著道,“你就不擔心?”
陳清抬眸,不答反問:“你今日來,隻為說這些?”
李霄一滯,隨即苦笑:“你還是不信我。”頓了頓,他忽然壓低聲音,語氣凝重:“其實還有一事……莫再查你那靈骨的去向了,什麼都查,對你不好。”
陳清眸光微閃,終於露出一絲興趣:“為何?”忽然想到玄都山太延上人所說的“根骨如淵”之事。
李霄搖頭:“知道得太多,更加危險。”
陳清神色依舊平靜,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李霄心中越發沒底,但仍故作誠懇道:“虛弟,聽說你現在修的是《太嶽訣》?此法與你的體質不合,你過去修的《周天星宿劫》原典恰好在我手上,隻要你同意離去,此物可物歸原主。”
他取出一卷玉簡,遞向陳清,指尖卻悄然泛起一絲黑氣。
陳清目光微垂,似在思索,實則已察覺到那縷黑氣。
就在李霄即將觸及他手腕的刹那——
“錚!”
一道劍光破空而至,徐昭纓冷喝:“賊子敢爾!”
李霄扔掉玉簡,暴退數丈,偽裝的溫潤瞬間剝落,露出陰鷙本相:“可惜,差一點……”他抬眼看向陳清,見對方並無出手之意,略感失望。
“陳虛,你竟能忍住不出手?”
“我都看不出你的深淺,自然不會貿然出手。”陳清歎了口氣,故意做出一副意興蕭索的模樣:“事到如今,便是對你出手,又有何意義?”
李霄眯了眯眼,忽然大笑:“原來你銳氣已喪!脾氣都沒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讓你再苟活一段時間又有何妨?反正公主一倒,你一樣要落到我手上!”
陳清聽出端倪:“你想要抓我?”
李霄不再回答,手捏印訣,便有漆黑疾風吹起,要將其身包裹……
“其實你錯了,我其實脾氣不好。”
陳清忽的出言,屈指一彈,一張漆黑符籙激射而出,順著疾風就朝李霄飛去!
李霄長袖一揮,靈氣如光,瀟灑從容,笑道:“我還道你真喪了心智,原來是寄希望於這等小手段,還以為自己是過去那個天之驕子,卻不知螢火如何與……啊!怎會是陰神!?”
話音未落,符籙陡然炸裂!
“轟——”
沒有火光,沒有氣浪,隻一股陰冷至極的寒意爆發,如萬載玄冰,瞬間凍結方圓十丈!
空氣中浮現出一張張扭曲人臉,形若鬼魅,發出無聲的尖嘯,撲在李霄身上!
陰神殘念,跗骨蝕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