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瑤公主的身後站著兩名侍女,一人執拂塵,一人捧玉匣,皆是低眉垂目,氣息內斂。
收回目光,陳清踏入門中,腳步微滯,因有三道目光同時刺來——
正中那道來自公主身側的灰袍老者,這枯瘦老人原本昏昏欲睡,卻在陳清踏入瞬間睜眼,目光如刮骨鋼刀般鋒利。
左側源於七八個素袍修士,有男有女,該是和陳清一樣被召來的考評優異者,他們見定波君親自引他入內,交換的眼神中滿是驚疑。
而右側的紫檀椅上,一名錦衣青年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把玩著玉骨折扇,腰間赤玉佩流轉火光,身後站著四名隨從,三人著玄色勁裝,氣息沉凝,一人著儒服,氣度儒雅。
這錦衣青年打量陳清的目光猶如審視貨物,最後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輕笑。
定波君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公主,陳虛帶到。”
曦瑤公主微微頷首,聲音清冷如泉:“陳虛,聽聞你補全了黃庭境的修行要訣?”她卻是半點都不繞圈子。
左側眾人頓時嘩然,看向陳清的目光多了幾分敬畏。
陳清拱手行禮,謙虛依舊:“回公主,略有所得。”
“哦?”公主尚未開口,右邊的錦衣青年“啪”地合攏折扇,“聽說這位陳道友被廢了靈骨,還在玄獄中被關了不少年月,這出來沒有幾年,就能參透黃庭玄機,當真是……”他略作停頓,扇骨輕點下巴,“……令人意外。”
他語氣溫潤,措辭客氣,可那“意外”二字卻咬得極輕,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幾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他話音一落,廳內氣氛驟然一凝。
定波君眉頭一皺,灰袍老者依舊閉目,但公主身後兩名侍女眸中寒光乍現,刺向錦衣青年。
你誰啊?
陳清眉頭一皺,心有不悅,進而便猜出,此人就是徐昭櫻口中的其他勢力了,但此次公主召見,不該是閉門考教麾下修士嗎?怎會讓外人列席?
因為突來的刺殺?
但這人見麵就出言挑釁,一副趕著被打臉的樣子,又如何能做公主的座上賓?
陳清既在夢中,自然不會慣著這人,當場就要開口反擊。
“唰!”
錦衣青年則見陳清不答,折扇驟展,正要再開口。
“陸小侯爺。”
公主清冷的聲音如霜刃出鞘:“陳虛尚不知你身份,有怠慢之處,還望海涵,他是有真才實學的,且心思純粹,專於大道,你那些話術,還是收起來吧。”
小侯爺?
陳清瞬間明白過來,此人該是仙朝貴胄,難怪如此囂張!但令他意外的是……公主竟當眾回護於他!
“也罷。”陸小侯爺折扇一收,語氣忽轉親昵:“曦瑤妹妹開府不久,既要壓製仙人血脈反噬,又要調和百族精血衝突,哪有餘力甄選良才?”
他折扇輕搖,目光掠過眾人,從容點評:“定波、正霜二位前輩修為雖深,卻不通政務,至於這些……”扇尖掃過一眾考評修士,最後停在陳清身上,“所謂天賦異稟之輩,若真有本事,豈會淪落至此?”
話音未落,廳內空氣驟然凝滯。
陳清眉頭越皺越緊,餘光瞥見定波君袖中五指成爪,正霜君白眉微顫,而那些考評修士更是麵紅耳赤,卻敢怒不敢言。
陸小侯爺恍若未覺,忽然前傾身子,靠近公主,道:“聖皇的考驗,靠這些廢物如何能成?”他聲音陡然轉低,卻字字清晰:“我陸府人才濟濟,可任你差遣……”
他眼中閃過一絲熾熱。
“隻要你願下嫁於我,共修大道!”
轟——
整座大廳猛然震顫,公主周身爆發出滔天威壓,燭火儘數熄滅,鶴燈明珠黯然失色。
陳清胸口如遭山嶽重擊,喉間頓時湧上一股腥甜。
麵紗翻飛間,露出一抹冰玉般的下頜。
“陸啟遠,你僭越了。”
短短七字如萬載寒冰,廳內霎時霜結三尺!
陳清瞥見陸小侯爺幾名隨從肌肉緊繃,其中一人劍已出鞘三寸,但那儒生打扮的男子,卻是麵含微笑。
陸小侯爺卻悠然直身,折扇輕敲掌心,依舊笑吟吟的:“曦瑤妹妹何必動怒?”他眼中閃過詭光,“你如今肩負重擔,又急於突破,因此在天瑰遺跡中受了傷,重壓煩躁之下,青丘血脈的躁動該是越來越強烈了,若是沒有合適的雙修之法調和……”
“放肆!”
定波君一聲低喝,淡藍波紋震蕩開來,地麵劇烈搖晃,數名修士踉蹌跌倒。
陳清強壓翻騰氣血,心中驚異,這小侯爺到底是什麼來頭?這番作態,稱得上是肆無忌憚了!
定波君麵色一沉,寒聲道:“小侯爺若誠心相助,我等自當感激。公主今日召集麾下英才,讓他們展現修行才學,本為安君之心,但若君存他念——”他的袖袍無風自動,“先前諸約,就此作廢!”
“哈!”陸小侯爺折扇一展,“據我所知,大皇子、二皇子、五公主這幾位威望甚高的聖皇子嗣,軍國大事從不容下屬置喙,怎麼到了曦瑤妹妹這兒……”他目光斜睨定波君,“倒讓仆從代為做主了?”
定波君須發皆張,眼中怒火幾欲噴薄。
“罷了。”陸小侯爺扇麵輕搖,嗤笑道:“本不指望這群試功之徒能有什麼真知灼見,但既然公主抬舉爾等,便不妨讓爾等知曉,爾等主君如今麵臨何等危局!”
他一步踏前,威壓驟現,壓住眾人的話語:“半年前,北域有叛軍作亂,破十城,屠五萬人,更有血煉邪術出沒,於是二皇子領軍北上,大破叛軍,俘十萬罪民!聖皇聞之甚喜,當即下旨,讓人拿出化罪為民的良策,因六皇子當朝使計,將難題推給了十公主,聖皇乃令公主以五年為期,化十萬罪民!如今朝中各方,都等著看你等主君的笑話呢!”
說罷,他環視噤若寒蟬的眾人。
“怎麼?平日論道時,你等一個個該是口若懸河吧?如此才能將曦瑤妹妹蒙蔽,以為一些個花言巧語便代表天賦異稟,如今遇了事就成啞巴了?可有對策?”
便有人忍不住道:“可以繼續關押,或者編入軍中,讓他們戴罪立功,又或者分散安置……”
“這十萬罪民成分複雜,戰俘、叛修、罪臣後裔,甚至有北寒異族!”陸小侯爺緩緩踱步,聲音低沉,“直接釋放?那是資敵!繼續關押?每日耗費足以拖垮一座城池!編入軍隊?你敢保證他們不會臨陣倒戈?分散安置?稍有不慎,便是遍地烽火!”
他每說一句,廳內眾人的臉色便凝重一分。
頓了頓,陸小侯爺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曦瑤妹妹,你雖不喜政務,但此事關乎聖皇對你的評價,拿不出像樣的方案,你一直來想要證明自己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廳內一片寂靜。
那些考評優異者中,有人額頭滲出冷汗,顯然被這錯綜複雜的局勢震懾住了。他們平日裡鑽研功法、苦修內息,何曾接觸過這等朝堂博弈?
一時間,竟無一人敢隨意開口。
陳清則是沉思起來,暗道這或許是窺探仙朝格局的絕佳時機?畢竟,他對這仙朝時代所知不多,理應多收集資料。
況且陸小侯爺所述之事,讓他想起前世做社戰犯和網上鍵盤論道的日子,勉強稱得上經驗豐富,並非無從回答。
“當真無人敢言?”陸小侯爺環視一周,不由搖頭,“公主府上,果真儘是庸才。”
“在下倒有一策。”
就在這時,一道清越之聲忽從陸小侯爺身後傳來。
眾人驚詫望去,卻見陸小侯爺身後穿著儒服那人緩步上前。
此人麵容溫潤,眉目間透著一股沉穩之氣。
定波君眉頭一皺,正待斥退此人,陸小侯爺卻抬手一攔,笑道:“此乃我的摯友周仁敬。當初我隱藏身份遊曆四方,偶遇周兄,聽其高論,深為歎服,故而結為知己。此番因他曾與公主有一麵之緣,才特意同行,如果能得他獻策,那真是難得的福分,你們就偷著樂吧!”
說罷,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看向周仁敬:“以周兄的本事,一旦出口,必是妙計,但公主得了對策,轉頭自己去辦,豈不是壞了我的好事?”
“本宮從不虧欠人情,”曦瑤公主眸光微轉,玉指輕叩扶手,越過小侯爺,問道:“你說與本宮有舊?”
周仁敬長揖及地:“蕩龍山一役,公主斬妖救下的那個書生,正是在下!”他抬首時眼中星芒閃爍,“當年手無寸鐵的書生,如今……終可略儘綿之力了。”
陳清立刻察覺要素,將剛組織好的策略蘊在心中,準備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