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息之後,山海異象漸漸消散,但那股磅礴氣韻仍縈繞在陳清周身,如淵渟嶽峙,高深莫測。
“陳掌門,”莫懷永深吸一口氣,語氣已徹底變了,再無先前那若有若無的居高臨下,反而透著一絲鄭重,“方才老朽當真眼拙,竟未看出閣下之氣象竟如此不凡!”
“這……”
陳清原本還有些警惕,見除了異象,並無其他變化,才稍微放心,卻也是一頭霧水:“不是說檢測我家兩個小輩的資質嗎?”
方才那異象纏身時,他倒有幾分舒暢之感,可這會回過神來,已隱隱猜到,自己身上的異象,該是因那一縷太和之氣而起。
此氣本是第二境“衝和築基”所屬,被自己提前掌握,量雖少,本質卻極高!若這測量根骨的棋子,是以第一境為標準來查,自然會生出偏差,顯化出遠超他當前境界的異象。
“是老朽一時疏忽,波及到了陳掌門,卻也不算壞事,”莫懷永的笑容愈發和煦,“也幸虧如此,才讓老朽等見得陳掌門的根基竟這般出眾!”
陳清一愣,隨即搖頭道:“我這算不得出眾……”
莫懷永當即道:“陳掌門過謙了,溟霞山藏龍臥虎,一看就是內秀氣象,才能養出掌門這等人物……”
他態度轉變之快,令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那鷹鉤鼻青年,原本還麵帶冷笑,此刻卻已麵色發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再不敢多言半句。
更受衝擊的,卻是韓礫。
他呆呆地望著陳清,嘴唇微微顫抖,如遭雷擊,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師叔……原來竟有這等底蘊、根骨嗎?”
他是自以為前途黯淡,才咬牙叛出師門,投奔海淵觀,可如今,陳清展露的氣象,連璿璣棋院的長老都為之動容!說明身在門中,自己的前途未必就差!
前所未有的悔恨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若他當初未曾離開……
若他再等一等……
“我不會……選錯了吧?”
這個念頭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神,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莫懷永何等人物,目光一掃,便將眾人神色儘收眼底,然後微微一笑,對陳清道:“陳掌門,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陳清心中警惕,麵上依舊平靜:“莫前輩請講。”
“璿璣棋院素來愛才,今日得見陳掌門這等人物,實在欣喜。”莫懷永語氣誠懇,“陳掌門可願與我棋院結個善緣?他日若有閒暇,可來我棋院一敘,彼此論道,豈不快哉?”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璿璣棋院主動示好,這可是多少南濱小宗小派求之不得的機緣!
陳清卻並未被驟變衝昏頭腦,拱手道:“莫前輩厚愛,晚輩銘記於心,他日若有機會,定當登門拜訪。”
莫懷永見他並未直接答應,也不勉強,哈哈一笑:“好!那老朽便在棋院恭候陳掌門大駕了!”
他袖袍一拂,那枚青玉棋子飛回掌心,對身後三人道:“走吧,莫要再叨擾陳掌門清修了。”
那三人恭敬應是,這便要走。
陳清心中忽然一動,想到這璿璣棋院傳承悠久,門中當是記載了不少曆史,說不定……
此念一起,他也不猶豫,當即就出言問道:“莫前輩見多識廣,晚輩倒有一事請教。”
莫懷永一聽,眼中閃過喜色,停下腳步,問道:“但問無妨。”
陳清當即就道:“不知貴宗典籍中,可曾提到過太初仙朝?”
“太初仙朝?”莫懷永一愣。
他身後的那名女子,出言道:“師父,弟子在一本記述中靈洲奇聞異事的古書上看到過這個名字,說是個古代的修行之盛世,距今怕是有幾萬載之遙了,具體的已不可考。”
“哦,為師也想起來了,那不就是仙朝紀麼?”莫懷永眼中一亮,“此紀元緊隨著問道紀!”
陳清心頭劇震。
還真有!
問道紀、仙朝紀……從名字上來判斷,過去的曆史上,存在諸多紀元,各有劃分!
不過,說仙朝是修行盛世?
想到這,他略作回憶。
“若以靈氣論,倒也勉強,但在功法上……”
忽然,陳清回過神來,自己所遇的乃是特異夢境,那仙朝是幾萬年前的,《太虛道衍錄》再特殊,總不至於逆轉時間吧?
應該……不能吧?
莫懷永關注著陳清的表情變化,忽然問道:“陳掌門為何會問起這太初仙朝?又是從何處知曉的?”
陳清早就準備好了應對之言:“我對過去的曆史很感興趣,這太初仙朝是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
莫懷永眼中一亮,當即笑道:“原來如此,此乃雅興,璿璣棋院中有幾座書閣,老朽亦有藏書,掌門若是感興趣,我可讓人送來幾本記述曆史的書。”
陳清猶豫了一下,最終拱手致謝,並未拒絕,他是真的需要這方麵的知識。
莫懷永看上去很是開心,再次告辭,領著三人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間。
“咱們也走。”
他們一走,海淵觀幾人更是不敢多留,就要告退。
韓礫腳步沉重,望向山門內那熟悉的景象,眼中滿是複雜之色。
“韓礫。”
就在這時,陳清忽的叫住了他。
韓礫身形一頓,緩緩轉身,眼中帶著幾分茫然與掙紮:“師叔,你……”
“我已不是你師叔。”
若按陳清的想法,自是不會再多此一舉,也知道對方泥潭深陷,無從回頭,可還是例行公事的取出除名帖,按著門規問道:“我雖不喜反複之人,但你終是大師兄收入門牆的弟子,隱星門的門規是,不可不教而誅,因此按著門規,我還得在問你一次——”
他眯起眼睛,目光掃過一群海淵觀的弟子,最後落回韓礫身上:“你可是在隱星門受了什麼委屈?又或被人威脅?”
山門前一片死寂。
韓礫渾身顫抖,方才陳清展露的山海異象仍在腦海中回蕩,那等氣象,連璿璣棋院的長老都為之動容!若是留在門中,未來亦有前途……
“我……”
他嘴唇哆嗦著,餘光卻瞥見鷹鉤鼻青年陰冷的目光,頓時如墜冰窖。
“韓礫!你可想清楚了!海淵觀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那鷹鉤鼻青年突然冷笑,“況且,溟霞山才幾個人,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莫要忘了師叔對你的期望!”
韓礫想起“新師父”的狠辣,渾身一抖,聲音細若蚊呐:“沒有。”
“好!既有是你自己的決斷,那我便成全你,從今往後,你就非隱星門人了,”陳清眼神平靜,他倒也擔心對方來一句回頭,“隻是,你有你的追求,宗門也有宗門的規矩,你得將自門中所學的東西,留下來。”
話音剛落,他身形如鬼魅般閃至韓礫身前,雙指並攏,快若閃電般點向韓礫雙臂要穴!
“哢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韓礫雙臂經脈寸斷,他慘叫著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鮮血順著臉頰流淌。
“這傷勢對凡人來說很重,”陳清冷冷的看著他,“但對修行之人而言,隻需幾味藥材便能修複,隻是養好之後,要重新打熬氣血、錘煉肉身,正好讓你專心修煉海淵觀的功法。”
他將除名帖塞進韓礫的領口中,漠然道:“你這條命是大師兄救的,好自為之。如果日後心存惡念,再來溟霞山放肆,就不是斷手這麼簡單,走吧。”
韓礫掙紮著抬頭,臉色慘白如紙,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慘然一笑,踉蹌著爬起身來。
“廢物!走!”鷹鉤鼻青年一把拽住韓礫的衣領,卻不敢直視陳清,帶著海淵觀眾人就要走,但忽的眼前一閃,陳清已到了跟前。
“你……你要作甚?我可是……”
“方才是你偷襲我那師侄的吧?”陳清一句話說出,屈指一彈!
那鷹鉤鼻青年也慘叫一聲,捂住右手,滿臉驚恐。
陳清收回手:“再有下次,便不是斷指這麼簡單了。”
“你……”那鷹鉤鼻男子臉色蒼白,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帶著眾人,倉皇離開。
山門前重歸寂靜。
“師叔,韓礫他……”
方大螯握緊的拳頭微微發抖,他與韓礫同吃同住五年,見其慘狀,心中五味雜陳。
“路是自己選的,既然選了,就要承擔。”陳清轉身拾階而上,“回去吧。”
曲小鰩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小臉發白,小心問道:“那個白胡子老先生真是來指點我們的嗎?還有師叔身上的異象,看著好厲害!”
陳清搖搖頭,低聲道:“此事蹊蹺,回去再說。”
在他看來,璿璣棋院的態度轉變太快,必有所圖。
至於所謂異象……
“不過是借助太和之氣的虛張聲勢,不能當真!不過,如果因此被璿璣棋院盯上了,可就是個大問題了,福禍難料。”
一念至此,他頓感壓力和緊迫。
“必須儘快提升實力!增加底牌!”
陳清轉身走向山門,心中已有決斷:
“今夜,當再入《太虛道衍錄》!”
莫懷永一行四人在山道上緩步而行。
“師叔。”背負劍匣的青年忽然開口,“海淵觀似對隱星門掌門頗有敵意,咱們是否要……”
莫懷永腳步不停,淡淡道:“不必。”
“可那人氣運深厚,若被海淵觀所害,豈不可惜?”腕係金鈴的少女也忍不住問道。
莫懷永停下腳步,望向遠處天際。
“東靈洲新一輪的五行輪轉將起,”他聲音低沉,“咱們璿璣棋院善推演天機,早有察覺,才派出幾路人馬,遍尋氣運隆厚之人,要收入門下,以壯宗門底蘊,熬過此劫。”
他抬手一翻,掌心浮現一枚古樸棋子,通體青玉,正是測根骨的那顆,但等莫懷永抬起手指在上麵一抹,青色消退,紫氣流轉,無數細小符文在其中遊動,玄妙莫測。
“‘天運子’乃璿璣棋院鎮宗之寶‘璿璣天盤’分化之寶,能測人氣運、根骨、命數。”莫懷永目光深邃,“溟霞山掌門雖隻初辟之境,但顯出了‘山海共鳴’之象,說明此人氣運極盛,可能身負某種大機緣!”
“那更該將他帶回宗門!”劍匣青年急道。
莫懷永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道:“氣運隆厚之人,往往要曆經磨礪,方能崛起。若他安安穩穩在這溟霞山做掌門,如何能與我璿璣棋院結下大因果?又如何能為我所用?”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
“師叔的意思是……”
“海淵觀真對他不利,倒是個契機。”莫懷永意有所指,“待他陷入劫難,再出手相助,雪中送炭,方能真正歸心。”
“若他撐不過去呢?”少女忍不住問道。
莫懷永淡淡一笑:“連這點劫難都撐不過去,說明氣運不足,不值得璿璣棋院傾力相助。”
眾人沉默。
莫懷永收起天運子,繼續前行:“修行之路,雖是逆天而行,但真正的天驕不會輕易隕落,隕落了的,便不是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