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的時候,按照習俗,大家要相互走親戚,接自家女兒回家過年。奶奶的父親和哥哥來了,由於一家隻能吃一點用紅薯乾煮的稀飯,這次也拿不出肉來。平時水加得很多,隻要能不餓死就行。這次因為是奶奶的父親來了,紅薯乾放得就特彆多。
可是正當一家人吃紅薯稀飯的時候,外麵傳進來一股肉味。這股肉味特彆香,從來沒有聞到那麼香的肉,我爸那時候還小,聞到肉就往外跑,被爺爺提了回來,鎖在了屋子裡。
奶奶也是好奇,問誰家的肉,奶奶的父親就說:“真是作孽啊,這味道我聞到過,這是人肉。”全家人大吃一驚,連紅薯稀飯吃不下去了。
過了幾天,村子裡姓劉的那邊有女人在哭,圍觀的人才知道那天是劉老八吃了自己的外孫。
劉老八的幾個兒子都出去逃難了,家裡沒有糧食也沒有彆的人。年三十那天,劉老八餓了一天。年初二,外孫跑了十幾裡路來外老爺這裡要吃的,劉老八很高興,馬上去挑了兩大缸水。劉老八外孫問這是乾什麼,劉老八說,做飯給你吃呀。外孫很高興,問外老爺這是做什麼好吃的。劉老八古怪地笑著,對外孫說:“過會你就知道了。”
等水開了,劉老八就把外孫給剝了吃了。
過了幾天,劉老八女兒見兒子不回來,找了過來。劉老八說外孫沒有來,但是劉老八女兒在門後看見了兒子的小鞋和一堆骨頭,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在劉老八家門口哭個不停。
這事著實轟動不小。從那以後,大人們都不讓自己的孩子去走親戚了。
自抗日時期炸開黃河花園口堤壩,黃淮地區就成了黃泛區。黃泛區的特點是河網密布,淤泥較多,走一段就遇到一條河,這也是淮海戰役黃維兵團難以施展拳腳的原因。建國以後,國家對黃淮地區進行了大力整治,一方麵在河南大麵積修建水庫,另一方麵疏通河道,引汝河、淮海水進長江入海,減少積水。
50年代的生產力比較落後,沒有器械參與施工,疏通河道隻能靠人力,俗稱扒河。
伏天炎熱,又是雨季,不適合開工,扒河任務自然落在了深秋以後。家家戶戶都要出勞力,沒有勞力的家庭,要出半勞力。平時這個苦力活沒有人願意乾,但是那年給挖河道的人補貼糧食,全部是玉米麵,所以去的人特彆多,村裡沒有逃難的勞力幾乎都去了。
這項工程乾了三個月,直到過年。過年的時候,工地放假,休息很長一段時間,一是春節到了,二是天氣太冷了,河床結了冰,全是凍土,根本刨不動。過了正月十五,村裡又要去挖河了。那時候挖河經常搭夥一起乾,幾個人包了一塊地,有說有笑就把活乾了,挖好就休息。村乾部也不傻,估算好了任務量,所以每個人都不輕鬆。
我爺爺力氣比較大,大家都願意跟我爺爺一塊挖。爺爺質樸,也沒多想就同意了。後來他發現這些人偷懶,就他一個人使勁。說來也不怪他們,飯都吃不飽,哪來力氣乾活。
這一天,大家吃了餿飯拉肚子,都找了由頭回去休息了,隻有爺爺組這幾個人還在挖。黃昏時,村乾部見爺爺這組還在乾,一時間有點感動,當眾表揚了他們。事情傳到了村裡,除了爺爺,其餘幾個人全部挨了老婆罵,說他們瞎使勁。
被表揚的人不高興,第二天活沒乾完就早早下工,拍拍屁股走了,隻剩下爺爺一個人在乾。正月二十日晚上11點,終於完工,爺爺想去撒尿。按說這事可以就地解決,但他是一個節儉的人。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不是自己家的地,也要把小便尿進農田,確保每一泡尿都尿到該去的地方,換用現在的話說,叫滴尿歸田。
那時光,半圓的月光照在河床,樹影稀疏。爺爺越過河堰,摸黑走向麥田,突然左腳踩空,掉進坑裡,上半身卡在坑外。爺爺兩手撐地,從坑裡爬出來,打開手電,發現剛才踩到了一個深洞,像是剛挖出來的。
話說祖上雖然避諱密探往事,可對家裡的子孫還是直言不諱的。李乘風帶領一家老小在安徽落戶不久就走了,那時候爺爺還小,很多事情都是太爺爺告訴爺爺的。太爺爺掌握了一些理論,但實踐總歸是差點,到了爺爺這裡,已經是連理論掌握得都不太多了,隻剩下膽大。
其實這就是盜洞,但爺爺沒見過,他判斷下麵應當是一座墓,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古墓。爺爺往下麵扔了一個石子,聽聲音有五六米深。沒有繩子就這樣貿然下去,爺爺找來一塊石頭,堵住洞口,然後撒上土和乾草,這才離開。現在想來,爺爺就是安徽的“活雷鋒”,如果下麵有人在乾活,那就被悶死了。
回去以後,爺爺該吃吃、該喝喝、該乾乾,啥也沒耽誤,就像是沒事人一樣。
到了第二天下午,生產隊隊長來了,隊長說:“長德啊,光勝叔生病了,婦女炒菜又不好吃,聽說你做菜不錯,以後就你做飯吧,挖河的事你就彆管了。”
爺爺倒是沒說什麼,但是同組人就不樂意了。誰願意最能乾的離開,但這些人說話不頂用,爺爺還是去了灶台。爺爺白天做飯,晚上就坐河堰看大家挖河。他一直想找機會下盜洞看看,可到了放工的時候,村民耷拉著爺爺肩膀,喊著一起回家,一直找不到機會。
連續很多天都是這樣,最後爺爺想到了一個辦法。放工的時候,他故意打翻了灶台上的花生,花生落得滿地都是,大家早就對爺爺在河堰閒坐看不過眼,也沒人幫他,他就一個人撿到了深夜。等到人走乾淨,爺爺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腰上彆了把菜刀,帶上手電和備用電池,往盜洞去了。
天色無光,黑燈瞎火之間,爺爺找到了那塊石頭。他將石頭搬開,用手電光往下一照,看到盜洞斜著往下走,深不見底。洞邊鐵鍁痕跡清晰明顯,說明此洞是人挖的,不是天然洞穴。
按說有人進過,就沒有再進去的必要,可那時候太窮了,家裡也沒有像樣的值錢物件,不去不行。再說自打奶奶嫁進來,家裡都是奶奶操持,爺爺也沒有做出突出貢獻,就想露回臉,搞些銀圓回家嘚瑟嘚瑟。
管他有沒有,我先進去看看。
在我們老家,有個麥田撿落的習慣,就是收割後的麥田,總要再看看,把剩下的麥子撿回來。懷著撿落的想法,爺爺下洞了。
爺爺把繩子拴在碗口粗的樹上,係了一個死扣,另一端係在了自己腰上。這繩子特彆粗,拿菜刀砍還得幾分鐘,係好後,突然一陣風刮過來,吹得爺爺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這就有點怕了。到底是深夜一個人下墓,雖說常去亂墳崗,那也沒有一個人去過。猶豫了一下,心一橫,還是下去了。心說管他有沒有鬼,先問問我手裡的菜刀。
順著繩子一路下滑,過了一兩分鐘就到了洞底,誰知道這個盜洞打在墓室上方,腳下完全懸空,要不是刹得及時,就掉了下去。怪不得扔石子都幾乎聽不到回聲,原來墓室這麼深。借著手電光往下一看,下麵是四方形,占地二十餘平,中間有一個棺蓋完整的巨大棺材。這是大墓,但沒有聽說誰家修了這麼大一座墓。爺爺沒有多想,順著繩子來到了墓底。人剛落地,覺得腳下踩到異物,用手電本能往腳下一照,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在自己腳下有兩個死人,這人不是彆人,正是吃了自己外孫的劉老八和本村的賴皮漢。
爺爺嚇了一跳,當時就有衝回地麵的想法,可墓室牆壁光滑,繩子沒抓穩,人摔倒在賴皮漢身上。賴皮漢是劉老八的侄子,本來就好吃懶做,跟著劉老八更是沒有乾過什麼好事。爺爺連滾帶爬,趕緊離開賴皮漢,稍稍平靜下來,看到劉老八和賴皮漢並沒有明顯外傷,但地上到處是血跡,看上去十分恐怖。
死因是搞不清楚了。爺爺想,反正是進來了,總要搬罐洋錢再走,他沿著墓室走了一圈,在牆的四角處發現了很多豎起的刀刃,呈矩形排列,很是鋒利。爺爺突然明白過來,劉老八和賴皮漢可能就是死在了矩形刀刃上。如果不是賴皮漢和劉老八躺在那裡,自己怕是已經被穿透了。
爺爺用手電把墓室照了照,看到白牆上有兩行用繁體寫的字,“我走了,你們彆太想我。”爺爺嘿嘿一笑,心說,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想你。後來一想,這是寫給兒女的。可墳頭草都沒有了,兒女恐怕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跟著爺爺又在兩行字旁邊看到了壁畫,竟然全部是佛陀素材。佛陀表情詭異至極,爺爺總感覺那些佛陀一直在看著自己,像是要把他帶走。突然,他感到有什麼頂住了自己的後腰,他嚇得失魄,半天一動不動,轉過身才知道是碰到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