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局麵,烏名其實早有所料。
就因為自己比較會背人皇貼,就能贏下一口價值連城的法劍?還是眾目睽睽之下,從一位豪門世子的手中橫刀奪劍?
這麼講文明樹新風的溫柔仙俠,隻會出現在讓九州夢再次偉大的移民廣告裡!
劉家作為吳郡的豪門之首,先丟法劍,又折了護法長老,當然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事實上,劉家足足等了一個月才登門拜山,耐性已經有些超乎烏名的預期了。
至於他們那套說辭,倒是平平無奇。想要巧取豪奪又師出有名,能用的理由無非就那麼些:投機取巧、德不配位,私藏洗衣粉……
如果說整件事裡,有什麼是真的讓烏名感到意外的,就是師父古白了。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
他早知道太乙法劍關乎緊要,牽扯的仙緣極重,絕不是尋常散修應該染指的。
他早知道,師徒二人的“恰逢其會”,必將引來劉家乃至整個吳郡的修仙世家們的針對,可謂後患無窮。
但他卻從沒有猶豫過,更沒有退縮過。
明明是個日常頹喪,負能量滿滿,堅持避世無爭的性子……但是一旦牽扯到了自家徒兒,他卻頃刻間搖身一變,變得伶牙俐齒,咄咄逼人,不顧一切地去爭去搶。
所以,也難怪大師姐會對這個窮困偏遠的師門,如此死心塌地。
古劍掌門,實在是個讓人很難不心疼的小老頭。
所以,到這一步,師父古白已經做得夠多了。之後,該他這個當事受益人挺身而出了。
“各位,接下來,不妨聽我說上兩句?”
之後,不待任何人反駁,烏名舒臂翻腕,將法劍劍尖直指向三位不速之客。
霎時間,劍拔弩張四個字,已是名副其實。而眾人的焦點,自然也落不到鄭靈汐身上。
烏名先聲奪人,冷笑道:“這口太乙法劍,是我當初憑本事贏下來的,你們想要,就該憑本事贏回去。也唯有確鑿無疑的靠本事來證明我並不是持劍的最佳人選,你們才能對上麵有所交代。我說的沒錯吧,被請來當打手的張家姐姐?”
被點到名字的張妙,嚇了一跳,忙搖頭急道:“不,不是的,我沒有要當……”
話沒說完,就被劉儀回頭一瞪,頓時嚇得一縮,再不敢多話。
劉禮則說道:“……也罷,既然你們非要敬酒不吃,那就彆怪我們不講禮節和情麵了。師弟,請府諭和令旗吧。”
劉儀頓時麵露獰笑,從衣袖中掏出一卷金絲環結的帛書,交予劉禮。
劉禮收斂顏色,展開白帛,朗聲念道:“今有豐郡荒人烏名,拜古劍而入仙途;其心術詭譎,行止卑劣,於定荒府前,設詭謀而竊法劍。得之非以勤修,反縱欲恣睢,以至道業蹇滯,仙府重任,豈堪托付?”
“現經監察院合議,舉吳郡道種張妙,其靈根上品、道心澄澈,足膺此劍。依仙府之規,法劍劾奪,當以【四象法】公平鬥技,並立上清衡霄旗裁定勝負。福生三清,仙律昭昭,吳郡上下,如諭奉行!”
言畢,劉禮收起帛書。一旁的劉儀則又畢恭畢敬地祭出一麵杏黃小旗,立在地上。
小旗無風而展,刹那間,一道無可抗拒的波紋擴散開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自己仿佛被一雙高高在上的眼睛注視著,由內至外,一舉一動,莫不可察。
至此,劉禮已自覺勝券在握,不由冷笑道:“古白真人,你處心積慮許久,可曾算到這一步嗎?”
古白說道:“你們竟能請出這種顛倒是非黑白的府諭,的確出乎老朽所料……如此猖獗跋扈,逆勢而為,置天師之意於不顧,劉家怕是該盛極而衰了。”
劉禮麵色一沉:“死到臨頭還要牙尖嘴利!衡霄旗已立下,你們現在就連認輸求饒都嫌晚了,居然還敢猖狂!隻要勝負決斷出來,你們當初竊取法劍的行徑,就可視為阻礙仙府拓荒大業,屆時可是百死莫贖!”
劉儀則陰惻惻地笑道:“還有劉喜師兄的死,到時候也要你們吐露個明白!”
陰笑聲才起,就聽砰一聲悶響,烏名已腳踏根步,迎著杏黃小旗坦然入場。他擺動法劍,令金霞劍光直指劉家二老。
“反過來說,若是我贏了,你們這道府諭就成了狗屁不通,所以參與草擬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可視為貪贓枉法,藐視三清!屆時,不知道你們這班人一共有幾顆腦袋,夠不夠砍?”
此言一出,劉禮劉儀都是一驚,繼而對視狂笑。
“哈哈哈,若是你贏了?!”
“這幫鄉下荒人果然都是無知賤種,死到臨頭兀不自知!”
“古白,你真是枉為元嬰!收徒這麼久,連基本的常識道理都教不會他嗎!?”
幾番嘲笑之後,劉禮總算才收住了笑聲,上下審視了一番烏名,說道:“你莫不是真以為,當初能在定荒府前意外奪魁,就意味著自己有什麼真本事,好前景吧?初參人皇貼的成績固然能反映些許天賦,但修仙之人,最重要的天賦在於出身!出身上乘世家,財侶法地兼備,有一份天賦便能兌現十分的成果。而你不過是個卑賤出身的荒民,縱然有些偏才,也隻能炫耀一時,勢必難久!”
頓了頓,劉禮雙眸中的光華緩慢流轉,似是要徹底看透烏名。
片刻後,劉禮竟有些氣極反笑:“……五品根骨、八品靈根、就這等潛質,居然也敢狂傲!?看來初參人皇貼的一時勝績,當真是讓你們忘乎所以了!也罷,就讓你這無知小子能死的明白!”
說完,劉禮就回頭看向張妙,卻見她正呆呆地望著烏名出神,嘴角微翹,竟似在臆想什麼美景……
“張妙!?”
劉儀在旁一聲厲喝,讓少女駭然回神,麵對長老的滿臉凶惡,她忙不迭地細聲道歉,然後才踏前幾步,同樣來到杏黃旗的法光籠罩之下。
然後,對著烏名,頗有些羞澀地點頭示禮。
“你好,我是張妙。當初在定荒府前,我見過你!”
烏名則滿是好奇地問道:“其實我還以為來的人會是劉家三郎劉啟,畢竟他才是當時的直接受害人。你是張家女,為什麼被劉家人架出來做這種事?”
張妙歉然道:“三郎說什麼也不肯來與你為敵,被逼得急了,寧肯自行運功走火,然後臥床養傷。至於我,畢竟是當時場上第三……而且張家近來頗有求於劉家,我和三郎更有婚約在身。如今被劉家的蓉夫人勒令,實在不能推脫……對不起哦。”
“居然是位準人妻?!失敬了!”烏名驚奇不已,繼而點頭,“好吧,既然你也非自願,那咱們待會兒就隻是友好切磋,不論敵我。”
張妙喜道:“真的嗎!?太好了!我來之前,三郎在病床上一直叮囑我說:鬥法可以,千萬不要和你結怨。兩位族叔不知死活,牽累家族倒也罷了,可彆牽累了你我……”
“張妙!”劉儀簡直怒不可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張妙辯解道:“對不起,但這些話也是三郎交代我,務必在比鬥前與烏名說清楚的,就算被你們責罰,也好過為我們樹一大敵……”
“……三公子真是失心瘋了!”劉儀怒極之下,也顧不上禮儀了,“這荒人小子到底哪裡值得他這麼看重了?!”
一旁劉禮則搖頭惋惜道:“三公子雖天資卓絕,卻生性閒散不羈,一向不願爭名奪勢,總是會找些荒誕無理的借口,推脫其責。之前若非夫人嚴令,他甚至不想去參與定荒府前的那場盛會。”
張妙又說:“但,但從結果上說,正是因為參與了盛會,他才會被烏名橫刀奪劍,險些在郡城內淪為一時笑話……”
“閉上你的嘴!”劉禮也不由怒道,“注意你的本分!”
張妙忙縮頭不語。
劉禮冷哼一聲:“好了,閒話說得夠久,該開始正題了。依照仙府天籙所示,鬥法四象,分為【人道】、【體魄】、【法力】、【實技】。那麼,就從人道開始,讓這無知的荒民,也開開眼界吧……張妙!”
再次被點了名字,張妙唯有對烏名苦笑:“那,那我就獻醜啦。”
下一刻,身姿高挑的少女,頭頂隱隱浮現光華。
那是清澈而純粹的人道之光,是無形的人道印於現世顯化時呈現出的景象。
也是除了明人玉外,最直觀有力的造詣證明。
對於具備一定修為的人來說,判斷他人的人皇貼造詣,幾乎是自然而然,並不需要對方特意將人道印顯化出來。
當初烏名在定荒府前初參人皇貼,進度幾乎是全場直播,道理就在於此。
但既然如今要鬥法四象,自然要將結果彰顯到無以複加。隨著張妙的人道顯化,立在地上的杏黃小旗,輕輕招展旗麵,似在等待裁定結局。
同時,烏名也睜大了眼睛,逐一點數著張妙頭頂的光環。
“……九、十、十一!厲害啊。”
張妙赧然:“用了些權益之法,真實實力,其實隻勉強有十重的水準。”
烏名說道:“那也很不容易了,就算在三清仙門,若非內門精銳,一般修士,隻經首月修行也很難修出十重人道印。何況十重以後,難度倍增,就算是用了權益之術,這十一重人道印的含金量也是足夠的,嗯,不愧是劉家認證的高級打手。”
張妙被誇的手足無措,慌忙道:“三郎說,雖然這次鬥法絕非我們的本意,結果更是必敗無疑。但如果鬥法時表現太差,難免會被你看輕,所以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努力……”
“張妙!”劉儀怒斥一聲,“從現在開始,給我緊閉上嘴巴!”
張妙隻好對烏名投去一記歉然無奈的目光。
另一邊,劉禮則是嗤笑一聲,看也不看烏名一眼,對古白說道。
“真人,鬥法結果已是一目了然,正印證了我之前所說:天底下最緊要的天賦就是出身。那小子雖然初參的成績遠勝張妙,但之後這一個月裡,他可有靈脈泉眼供其吐納?可有丹藥洗髓、符籙明法?就連參悟人皇貼,怕也隻能自學自悟,而無名師誦經助道!”
古白聞言,不由輕輕點頭,發出一聲慚愧的歎息。
劉禮又說:“人皇貼的參悟,既看心性悟性,更看修為!沒有現實紮實的修為支撐,再怎麼天縱奇才也是無用!一個月前,張妙不過四重造詣,落後兩重。但她在劉家修行一個月,卻連破七關,成績可謂天下一流!而那荒人小子則不過九重,未破千字瓶頸……這成績對散修而言或可謂上佳,但想要以此持劍,卻是癡人說夢了!”
劉儀則不耐煩地說道:“師兄,何必和他們廢話!?上清衡霄旗已經立下,勝負自有法寶定奪……咦?!”
說話間,卻見那杏黃的小旗,旗麵雖無風舒展,卻隻堪堪停在了張妙和烏名之間,無有偏倚……仿佛勝負仍未分出。
十一重對九重,這勝負一目了然,為何寶旗竟不能裁決?
“嗬嗬。”古白隻發出一聲無奈的輕笑,“名兒,你的主意,就由你來解釋吧。”
“好。”烏名拱手應下,之後看向滿臉好奇的張妙,說道,“在我當初於定荒府前,初參人皇貼時,其實就在考慮一件事:這人道印的重數,是非公開不可嗎?”
“咦?”張妙被問得一愣,“天書有雲:仙律昭昭,人道煌煌,人皇貼的造詣是修士的立身之本,乃是自然公開……的吧?”
說到此處,少女頓時恍悟,看看烏名,又看看那麵仿佛遲疑不定的杏黃旗,目光中不由流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難道你……”
烏名說道:“人道印的確是修士立身之本,更是邛州階級馴化的核心,想要以少佯多是絕無可能。但反過來,以多裝少,就沒那麼絕對了。我在突破十重後,就逐漸掌握了其中訣竅,如今更是信手拈來……”
聽到此處,就連性情最為暴躁的劉儀,也隱約察覺不妙。劉禮更是不可思議地質問道:“故意隱藏人道印?為什麼要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如果我不藏,你們會自信滿滿地在我麵前插旗嗎?”
說話間,烏名頭頂同樣綻放出人道顯化的光芒。
伴隨光芒點亮,遲疑中立的上清衡霄旗,也終於開始了偏倚……仿佛有一陣清風吹拂著,將旗麵一點一點吹向了烏名的方向。
劉禮已不由麵皮抽搐:“……開什麼玩笑,張妙可是用聚靈丹強衝到十一重的世家子啊!”
烏名淡然道:“在你麵前的,是人道印十五重的首通專家。”
下一刻,豪光萬丈,令旗傾倒。